——访山东省副省长贾万志

　　■领导访谈■中国经济时报赴山东采访组

　　 对一个记者来讲，采访贾万志这样的官员是件很享受的事。他健谈，言语风趣，对自己分管的农业工作了如指掌。采访组到达济南的当天晚上，他就接受了我们的采访，一谈就是几个小时，谁都没觉得累。除了回顾总结山东农业的30年，给我们留下深刻印象的还有他的那些理性思考。他说，他不喜欢“雾里看花”，喜欢总结规律性的东西，因为“只有这样，总结过去才有意义，才能对今后的工作有更大的帮助”。

　　 贾万志联系山东实际说，过去30年是“启动历史的变革”，中国的许多经验包括城市建设的经验，都是从农村逐步开始积累的，他把这形容为“第二次农村包围城市”，所以，“我认为，中国今后的改革仍然要从农村改革中汲取经验”。他反复强调这一点。

　　 农村改革成功引领中国改革走到今天

　　 中国经济时报：您如何看待中国和山东过去30年走过的路程？

　　 贾万志：30年的改革开放可以说成就巨大，经验很多，但是我认为最基本的有两条：第一条，摸着石头过河，这是小平的理论。什么叫摸着石头过河？我理解，就是大胆试，大胆闯，不断总结，不断完善，不断修正。这样的好处是既推进了改革开放的进程，又不冒大的风险。第二点，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回顾30周年，我们做了那么多的事，有那么多史无前例的做法，没有一条是中央事先设计好让我们干的，比如小岗村几个农民开始搞家庭联产承包，谁支持？没几个人支持。不但不支持，大家还持否定、抵制乃至批判的态度。但最终成功了，中央把它总结出来，推广到全国，这才有了八亿农民的改革热情和改革的推进。

　　 摸着石头过河和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说明什么问题？第一条，摸着石头过河实质上就是解放思想、实事求是的思想路线；第二条，尊重群众的首创精神实质上就是从群众中来到群众中去的群众路线。我们靠着党的思想路线和群众路线把改革开放、把农村改革搞成功了。农村的改革搞成功了，起到了示范、带头、推进作用，进而使我们国家的改革开放迈上了一条前无古人的道路。

　　 从山东的角度讲，也是靠着这两条经验走过来的。比如说农业产业化，这是山东的一个创造。它不是党委、政府事先设定好让农民照着做的，是山东农民创造出来的。山东从最初的发展乡镇企业，发展到商品经济大合唱，发展到贸工农一体化，再发展到农业产业化、标准化、国际化，这个过程也是如此。

　　 很多东西都是农民自己创造出来的。总结这条经验对今后的启示就是：我们还是要大胆试、继续闯，而不是吃老本，在那里等和靠。

　　制约中国农业的“三个廉价”

　　 中国经济时报：从中国农业过去30年的发展过程中，您感觉有哪些因素制约了它的发展？

　　 贾万志：农业发展利好因素越来越多，但制约因素也不少。这方面我想说的是，中国农业有三个廉价。

　　 第一，廉价农产品。建国初我们实行城乡分割的二元结构，这个结构是怎么形成的？是从工农业产品价格的剪刀差形成的。建国之初，需要尽快奠定工业基础，靠的就是这个价格差。目前，中国农产品价格和国际市场价格相差多少？如果二者接轨的话，我们的农产品大约可多收入4000个亿。这是什么概念呢？接近中央财政对三农的总投入。

　　 第二，廉价土地。政府从农民手里以非常低廉的价格拿到土地，也就是几万块钱一亩，然后有的进行了前期初步的整理，有的连整理也没有，政府就拿来做规划，规划后以几倍、几十倍的价格卖出。想想看，三五万从农民手里拿到土地，以三五十万甚至三五百万的价格再卖出去，这样获得了大批的资金用于我们的工业和基础设施建设。有资料说，各级政府每年获得的土地出让金高达1.2万亿元，这不包括开发商赚的钱。农民土地是谁的？宪法明文规定是农民集体所有，但是，农民从中获得的收益太少了，没有真正的自主权。

　　 第三，廉价劳动力。中国有两亿多农民工，他们干的是苦脏累的活，但是，目前很多地方是同工不同酬、同工不同时、同工不同权，环境差，待遇低。农民工与城市市民的报酬差额大体达到了1.5万亿元。“三个廉价”也是“三个剪刀差”，算一算，一年就少拿3万多亿。从这里看，三农的贡献是巨大的。从另一个角度说，这是农民的牺牲，也是奉献。尽管八亿农民占了全国人口的三分之二，但是农民的声音很微弱。全国人大代表中，每96万农村人口选一个代表出来，而且选出来的农民代表还大都是大企业家，而城市是24万人选一个代表；我们的政协委员中只有百分之三的农民；所以农民的话语权很弱。这与我们的一些体制有关。

　　 这三个廉价对中国的贡献是巨大的。今年全球粮食涨价，但是中国的形势不错，我看这是八亿农民做的贡献。世界上几十个国家因为粮食价格高涨政局动荡，但我们的形势很稳。这个“稳”，农民是做出了牺牲的。农民收入低，不是农民没本事，是“三个廉价”的体制问题，是补贴太少。从这个角度来说，三农的确是稳民心、促发展、安天下的战略产业。我们都是农民出身，三代以上肯定都是，因此，我觉得我们总结东西，一定得怀着深厚的感情来总结，还要调整我们的政策。

　　走城乡统筹一体化发展的路子

　　 中国经济时报：您认为，中国农业今后的发展道路应该如何走？

　　 贾万志：总结改革开放30周年，关键是要汲取30年的经验，升华对30年经验的认识，得到一些理性的、规律性的东西，然后再来看今后怎么搞。我觉得，党的十七届三中全会的主题定位为农村问题，定得太好了。这30年，我们的许多经验乃至城市建设的经验，都是从农村逐步开始积累的。所以我认为，今后的改革仍然要从农村改革中汲取经验。

　　 对于今后的三农工作怎么搞，我个人的看法，首先，应该打破户籍制度，打破城乡二元结构，走城乡统筹一体化发展的路子。城乡二元结构使得城乡差距、工农差距越拉越大，严重阻碍了生产力的发展，这不是中国特色社会主义，不是科学发展观。我认为，长此以往，它将不仅仅是个经济问题，而是个社会问题乃至是个政治问题，必须尽快打破这种分割，真正实现城乡一体化发展。中央科学发展观的重要一条就是要协调，其中一个协调就是城乡协调发展，同时发展、协调发展、一体化发展。因此，必须打破二元结构。

　　 要坚定不移地推进城乡一体化，就是实现公共资源一体化、公共设施一体化、公共财政一体化、公共服务一体化，实现农村社区化。山东在这方面进行了一些探索，在莱芜、青岛和兖州先搞三个一体化。原来计划安排选一个地级市——莱芜市、一个区——青岛的朝阳区、一个县级市——兖州市来搞，但现在好多地方都提出来要做，积极性很高，像诸城市、章丘市等等。搞农村社区化的地方也有不少。尽管这种一体化才刚刚起步，但这个方向和路子是对的。我们要在现代化农业上、在城乡一体化上再创山东新优势。

　　 其次，要大力调整政策。比如说对农民的补贴政策。世界上所有发达国家都对农产品实行补贴。世贸组织谈判，最艰难的是农产品问题。最近，乌拉圭谈判又失败了，还是农业问题。美国、欧洲人少地多，人均几百亩上千亩地，而我们国家人均只有1亩多。人家人均那么多土地政府还在补贴，我们国家以前没有补贴，现在五大补贴六大补贴加起来，1亩才补八九十块钱。美国农民年收入八九万美元，有40%来自政府补贴；日本农民拿政府的补贴也很高，户均二三万美元。中国农民才拿几十块钱人民币，就是这点可怜的补贴，也让农资产品价格上涨给冲掉了。所以，我觉得，这样下去是不行的。当然，我们不能与发达国家完全相比，但鉴于我国的各级财政收入已大幅度提升，必须大幅度地对三农进行补贴。要调整我国国民收入分配格局，特别是二次分配格局，这才是我们常说的支农惠农。

　　 再次，就是要在工业反哺农业、城市支持农村上求突破，坚定地持续实施“多予、少取、放活”的方针。从某种程度上说，“多予”不是“恩赐”，而是“利益回归”，这只是对农民所付出的伟大牺牲的一点补偿，是一种回馈。我们必须坚定地加大城乡统筹的力度，逐步实现城乡公共品供给的“均等化”，推进公共财政向三农倾斜，公共设施向三农延伸，公共资源向三农开放，公共服务向三农覆盖。政府给予城市居民的一切待遇，农村居民应该同等享受。虽然“均等化”要有个过程，但我们要尽可能缩短这个过程。

　　 (采访组成员：包月阳、李小千、李慧莲、李成刚、崔克亮、孙东辉、张娜、侯美丽，本文由李慧莲执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