本报实习记者 赵春丽报道

　　执著和同情让他们坚持

　　 “我们的校园很小/放不下一个鞍马/我们的校舍简陋/还经常搬家/我们的教室很暗/灯光只有几瓦/我们的桌椅很旧/坐上去吱吱哑哑/但是，我们作业工整/我们的成绩不差……作文课上/我们写下了这样的话/别人和我比父母，我和别人比明天/打工子弟和城里的小朋友一样/都是中国的娃，都是祖国的花……”

　　2007年春晚的这首《心里话》感动了亿万中国人，许多人在节目现场、在电视机前泪如雨下。

　　朗诵这首诗歌的是来自北京行知打工子弟学校的30名最普通的学生，这30名学生来自全国24个省市，代表着400多万外来务工人员的未成年子女。他们用朴实的话语一边告诉大家他们在怎样艰苦的条件下学习，又一边诉说着他们的梦想，他们对未来充满着希望。

　　时隔不到两年，第24个教师节刚刚过去，9月16日、17日这两天，《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走进了北京市朝阳区东坝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采访了4位民办教师。采访中，记者一直被一种情绪感染着，被民办教师的贫困所震撼，被其执著所感动。在物价如此高的北京，他们大多数拿着不到或者刚到1000块钱的工资，还要养家糊口，记者不止一次地问，是什么让你们在贫困中坚持到现在？记者努力从跟他们交谈的话语中找寻答案。

　　有20年教龄的女教师宋显芝说：“这些孩子我教了六年，人都是感情动物，就像自己的孩子一样。因为工资太低的缘故，中间我也走过，但是又回来了，还是舍不得他们。” 年轻的女教师杨敏说：“这些孩子太懂事了，在我怀孕的时候过来看我，帮我干家务。他们也很可怜，有的家里交不起学费，但是他们都很懂事。”刚结婚不久的王丽伟老师说：“每到期末的时候，孩子们都会问，老师您下学期还来吗？求求您了，别走，还教我们吧。老师您来我们就来。”王丽伟说，由于工资低，学校老师的流动性很大，学生怕开学又见不到自己的老师了。“今年教师节，有个学生跟我说，老师我没有钱给您买礼物，但我会用好的成绩回报您。”王丽伟跟记者说这话的时候眼圈红红的，声音有些哽咽。

　　一位民办教师说，也许就是同情心和对教育事业的执著让他们坚持到现在。

　　当记者问他们有什么希望时，王丽伟说：“希望社会能够关注打工子弟学校，关注民办教师。”杨敏说：“总感觉我们被世界遗忘了，有时候一直在想，大家的工资都涨了，我们的工资什么时候能稍微涨一点，能让我们维持基本的生活就行。”王文柏说：“什么时候能带薪休假就好了。”

　　不能耽误学生课程

　　 52岁的王文柏两鬓花白，皮肤黝黑，一脸皱纹，背也驼了。4年前经一位老乡介绍来到北京朝阳东坝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教书，每个月拿着1100块钱的工资，即使是1100元，每年也只能拿9个月的，寒暑假没有。

　　据记者了解，1100元是这所学校教职工的最高工资了，新来的老师只能拿到900元，一般工资在1000元。这3个工资水准还是刚调过的，比上学期涨了100元。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的这个工资标准在北京同等学校算是一般以上了，有的学校教师的工资在七八百元。

　　王文柏从1977年开始在家乡湖北荆州纸厂河镇金鸡山村做民办教师，2004年从家乡的学校退休，来到了这所学校，至今已经30多年了，但他依然是民办教师。“在家的时候挣钱不如农民多，在这边挣钱不如收废品的多，始终生活在社会的最底层。”据王文柏介绍，周边收废品的老乡，一个月最少也能挣到1500元。

　　“昨天是中秋节，根据我们家乡的习俗‘四节不可空过’，我买了一条鱼，我打算吃3顿，昨天晚上吃一顿了，今天还能吃一天。”王文柏早上不吃饭，每天吃两顿，周一至周五学校给提供“免费午餐”，晚上自己做饭，白米饭加上一个菜，通常会买比较便宜的油菜和土豆，一个菜能吃两顿。晚上比较累的时候，王文柏喜欢喝上点酒，买的是9块钱一桶的二锅头，一桶3斤能喝上一个礼拜，这算是他比较奢侈的花销了。

　　王文柏住的是学校给提供的房子，这样就省下了房租和水电费，省吃俭用，一个月能剩下500元，基本都寄回家补贴家用，由于回家的路费来回要600元，今年暑假王文柏没有回家，两年才回家一次。据王文柏介绍，由于学校办学条件比较艰苦，学校不能给每个老师提供住宿，大多数老师在外面租房子住。

　　相对于他的工资来说，王文柏每天的工作确实很累。早晨6点起床，步行半小时到350路总站去接低年级的学生，下午放学还要去送学生。每个礼拜26节课，教全校学生的美术、写字，每天五节课有时候六节课，还负责板报和学校的“本周工作安排”。据王文柏介绍，这个学校的28名老师每天不到7点就来齐了，下午五六点钟才走，从来没有人迟到和早退，不是很严重的病，没有人请假，“因为请一天假，就会耽误很多学生的课程。”

　　为了实现当老师的梦想

　　“她的孩子才3个多月大，年迈的婆婆每天中午抱着孩子走很远的路，来给孩子吃奶。没有办法，正是这样一群人在支撑着打工子弟的教育。”说到这里，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校长马瑞刚校长有些动情，接下来许久没有说话。

　　“孩子太小，本来不打算这么早出来教的，校长来了好多次，希望我能过去，说我不过去的话，我们班的学生就只能‘晾着’了。”担任4年级语文课的教师杨敏说。

　　为了不耽误上课，杨敏只好让公公、婆婆过来照顾孩子。“家里的地没人种，都扔了，公公还有糖尿病。租了两间房要700块钱，冬天还要单交取暖费呢。”杨敏老公的工资也不高，1000元多点。当记者问道：“你们俩2000多块钱的工资能支撑一家五口人的花销吗？房租都快占到工资的一半了，况且还有个这么小的娃娃。”杨敏一边摇头一边无奈地说：“别谈这个问题了，一想我就头疼，都不知道该怎么办了。”

　　“即使再省，每个月也得借钱，工资发下来刚还给别人了，下个月不到一半又得借，我每天都在想，什么时候能给民办教师涨工资呢，人家农民工的工资都在涨！”

　　杨敏家在辽宁，大爷、姑姑、姑父、姐姐、哥哥、姐夫都是教师，自己从小的梦想也是当老师，师专毕业后就当了老师。有段时间干烦了，想来北京换个环境，换个职业，可是来了北京还是干了老师这一行，刚来的时候每月450元的工资。就这样在教师这个岗位上一干就是10年。

　　“有时候回家，回来的时候我妈给我钱，我不好意思要，可不要，自己又没钱。真是不好意思要，我弟弟还在上学，我工作都4年了，从来没给过家里一分钱，还要靠家里每年给几千块钱的补贴。”

　　王丽伟跟杨敏在一个地方租的房子，她告诉记者，今年她妈又给她打电话，问“十一”回不回家？她直接跟妈说“等我有钱了就回家。”王丽伟说，“可是这句话已经说了好多遍了，真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能有钱。”

　　“很多同事都跟我一样，觉得自己读的是师范专业，就想当老师，毕竟当老师是自己的梦想。本身也喜欢这个职业，特别是这些孩子，很懂事。就是我们的工资太低了，都不能养活自己，以前有同事转行以后，工资比我们翻倍还要多，心里酸酸的。”王丽伟从邯郸师专毕业后就一直在这个学校教书，几年如一日，从来没因为自己的事情请过假。

　　“省吃俭用也就攒够回家路费”

　　 记者走进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女教师宋显芝宿舍的时候，她正坐在床上批改学生的作业，屋子收拾得干干净净，一个大概10平方米左右的平房，摆着3张上下铺，上铺放东西，屋里住着3位老师。据宋显芝介绍，其他两位老师到亲戚家过中秋节还没回来，自己趁着假期打扫卫生，批改学生的作业。谈到中秋节，宋显芝称本来是个举家团圆的日子，她家4口人，在4个地方过中秋，想起来心里就一阵阵的不舒服。

　　44岁的宋显芝家在河北承德龙化的一个山村，从教20多年了，以前在村里的小学做代课教师，错过了入编的机会，来北京六年，现在带的这个6年级毕业班是她从一年级开始带上来的，对每个学生都很了解，有了很深的感情。因为工资少，中间去过别的地方干过，没到一个月又回来了，觉得离不开这些孩子了。

　　宋显芝的屋里有个小煤气罐，一个小锅，晚上做饭要搬到门口，“不刮风下雨还好，一刮风下雨就不能做饭了。”她的床底下还有几个大盆，是在天气比较热的时候晒水洗澡用的。

　　宋显芝有两个孩子，一个在大连读大学，一个读高中，家里负担很重，老公在当地教学，是公办老师，虽然工资相对高点，但支付两个孩子的各种费用还是困难，“没办法，只能靠亲戚朋友帮忙。”

　　“老公也反对我出来，又挣不了钱，积攒下来的钱也就够每年两次回家的来回路费，我也说不出为什么，但还是想呆在这里，起码要教完这批学生。有时候我就安慰自己，算是为了自己给自己挣一碗饭吧。”

　　宋显芝每天在学校的时间超过10个小时，“即使这样，作业还要拿回来批改，在学校根本没有改作业的时间，有时候累得早上都不想起床。”宋老师低着头对记者说。

　　不能总让民办教师靠“精神支撑”

　　 据记者了解，目前尽管有100多所学校没有经过政府审批，但依然正常办学，这一方面是由于公立学校的接收能力有限，另一方面也考虑到学生家长的经济承受能力。

　　据马瑞刚介绍，民办学校是自负盈亏，学校的各项开支包括教师的工资都是从学生的学费里出，在这些打工子弟学校里大概有近1万名民办教师，他们大多拿着1000元以下的工资。“并不是每个民办教师拿的工资都是这个水平，有少数办学情况比较好的学校，教师的工资能开到1500元。”北京市朝阳区社会力量办学科科长邱旭生对《中国产经新闻》记者介绍说。

　　“在关注我国广大农村代课教师生存现状的同时，希望政府和社会各界也把目光投向位于城市边缘的打工子弟学校的民办教师，他们在物价很高的城市生存，工资却低得可怜。”蓝天实验打工子弟学校校长马瑞刚对本报记者说，“由于今年全面实行九年义务教育，市政府和区政府要给学生补贴，但具体的实施办法还没有最终确定，我们这学期只向学生收200元的费用。办学很艰辛，老师们虽然能理解我，但是看到他们的生活条件那么差，心里着实过意不去。”据马校长介绍，因为办这所学校要交地租，盖房，前几年生源不好的情况下，自己只好“掏腰包”给老师发工资，现在还欠着银行不少贷款。

　　邱旭生对记者表示，关于对打工子弟学校的扶持，相应的政策已经出台，将马上付诸实施，由市、区财政拨款，对民办教师进行交流和培训，朝阳区今年打算拨出200万元用于改善教学设施和设备。关于改善老师的待遇问题，处于上报阶段，不久应该能拿出方案。另外朝阳区慈善协会还为贫困师生募捐救助基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