汪言安

　　几个月来，张励华和同事们的工作就是给砀山县里所有的政府职能部门打分，比如卫生局得了40分，文化局是50分，法院是45分。这个分数将决定这些部门的第一把手能否继续在任。事实上，因为得分低，城管局、文联等部门的一把手已经被免职。张励华所在的“两风办”是这个县政府的一个非常设机构，工作人员才7人，一年前刚刚筹建起来。

　　这个被外界称为 “吏治风暴”的“砀山模式”却带来不少的质疑甚至批评声，“两风办”的具体执行者张励华一举成名。张励华本人则对这次 “出名”非常不安。张励华尤其不同意“吏治风暴”的说法，也觉得提“砀山模式”的概念还为时过早，他认为，目前砀山在做的，充其量也只是一次探索或者试验。但媒体的广泛关注和铺天盖地的评论，已经让他和所有被涉及到的县直机关的官员们如坐针毡。

　　8月12日，在中共砀山县委宣传部长和纪委书记的多次协调下，砀山县纠风办主任、两风办常务副主任张励华才勉强在其办公室接受了本报记者的专访。

　　“能过千关，过不了砀山”

　　砀山县地处安徽省北部，因盛产酥梨而闻名，被誉为中国“梨都”。该县也地处苏、鲁、豫、皖四省交界之处，与四省的六县毗邻，陇海铁路和310国道贯穿县境东西，素来为交通要冲，过境车辆繁多。据多位长期在这条线上跑运输的货车司机介绍，前五年，在砀山县对过往车辆常有多头查处和罚款行为，以至于在相当长的一段时间里，在货运行业里甚至有“能过千关，过不了砀山”的感慨。

　　因为有“梨都”的资源，2000年以前，砀山县的经济发展水平在与之交界的四省六县之中处于优势，但近五年来，砀山县却被甩在了后面。该县县委常委、纪委书记甘大庆也承认，一些机关干部的作风使得外界对砀山县招商引资环境非常不满。因此在该县的主管官员看来，为了营造一个良好的招商环境，吏风整治迫在眉睫。

　　2006年5月，新任县委书记张祥根到任，上任后即提出要将砀山打造成“四省七县首善之县”的目标，并认为“改善砀山投资发展环境，关键在于改善机关干部作风、部门行风（以下简称‘两风’）”，并特别提出了，“改善‘两风’的关键在于做实的，动真的”。

　　砀山县一位不愿具名的政协委员表示，新书记来了之后，虽然提出的发展目标让人很受鼓舞，而且针对阻碍经济发展的一些分析也被认为比较对路，但大家对县委、县政府是否会“对症下药”持观望态度，甚至有人对县委、县政府提出的“做实的、动真的”提法不以为然。

　　实际上，整治砀山吏风的新 “运动”已经悄悄的开始。

　　据一位知情人士透露，新任书记上任以后，会同政府其他主管部门，根据群众举报和明察暗访，掌握了一些官员违规、甚至违法的证据，并在短时间内处理了涉及城管局、教育局、劳动社保局等一批官员，其中有两个违法的官员已因犯罪证据确凿而被判刑。

　　为了拓宽投诉处理渠道，今年8月起，该县还在国道、省道砀山边界设立了6块大牌子，上面公开打出了该县县委书记、县长、“两风”办公室主任、常务副主任等人的手机号码。记者拨打这些号码后证实，接听者都是上述几位领导本人。

　　张励华也告诉记者，自从县领导和他本人的手机公开以后，基本上每天都有十多个以上的举报电话或短消息，有的则是县委书记收到以后转发给他，交由他去处理的。

　　8月11日，记者在该县打车时，随意与出租车司机聊起当地治安问题，一位出租车司机认为这两年砀山的治安环境改善非常明显，城管执法打人的事情少了很多，“我们老百姓是切身感受到了”。

　　在得知记者身份以后，该司机又小心翼翼地提了一个要求：要是能见到县里领导，能不能帮捎个话，请县领导在整治城内黑车运营方面能否有更大的力度，维护一下正规出租车的经营。

　　“两风办”与“游戏规则”

　　在完成一系列吏风整治以后，2007年4月，砀山县成立以县委书记任组长，县长等5位县委常委任副组长的“两风”建设领导小组，同时将过去的效能办公室的职能合并到“两风”领导小组，下设办公室，纪委书记甘大庆任“两风办”主任。再从县委组织部、宣传部、公安、检察院等8个县直部门抽调了11名人员集中办公，专职从事“两风”督察与考评工作。

　　当时对“两风办”确定的职能主要包括三个方面的内容：辅助组织协调、明察暗访和投诉处理。

　　张励华认为，“两风办”这个机构在成立方式和常规职能上与全国其他地方的类似机构并无不同，如针对干部作风、部门行风进行明察暗访和接受投诉，以及宏观上辅助组织协调县直部门之间事务的处理等等。

　　比如，有人举报县里正规的屠宰机构，在检疫时对明显病猪肉睁一只眼闭一只眼，盖上“合格”的印章而任之从合法渠道进入市场。“两风办”在接到这样的举报后，就随即组织县农委、工商局、肉联厂等相关机构的负责人坐到一起来，对这样的事件进行协商并妥善处理。生猪定点屠宰场一职工被除名，场长被通报批评。

　　甘大庆同时也承认，砀山县“两风办”成立之初还是被赋予了特别之处，那就是直接参与了干部考察中的相关“游戏规则”的制定和具体执行。

　　所谓“游戏规则”的核心内容，就是依据《砀山县2007年主要工作目标责任管理实施方案》（俗称11号文件），在2007年12月14日下发的被称之为“74号文件”的《砀山县2007年两风建设工作考核细则》（以下简称《细则》）。

　　在《细则》中明确规定，“两风”考核对象为县直机关80个部门，依据党群部门、政府部门、金融单位和垂直管理部门三个序列划分进行考核。

　　考核实行百分制，具体分两项考核，即社会各界评议和“两风”建设工作日常考核两大块，分别占考核分数60%和40%。

　　在这两大方面里又包含了很多细节，如社会各界评议一项中，就包括了对参评人员“工作作风、办事效率、服务质量、勤政廉政和工作实绩”五个方面情况的考评。“两风”建设日常工作考评的主要内容则是创建“三型”机关的活动，主要考核各部门的组织领导、工作开展、制度执行、责任追究以及群众投诉的处理等情况。

　　考评结果的处理原则是“末位淘汰制”，即对在上述三个序列中最后总评得分倒数第一的单位的负责人及分管领导，给予免职、降职处理。

　　据张励华介绍，为了保证考评的公平公正，2007年12月27日，“两风办”从涵盖了人大、政协、市民、企业、乡镇村、县直机关、老干部等九大类4500人中依据一定比例，随机抽取了450名民主测评代表，并对最终的抽取结果由公证处进行现场公证。

　　两天之后，又在该县公证处的现场监督公证之下，砀山县“两风办”进行了第一次全体县直机关部门的“两风”考评活动，并对考评的分数现场统计结果进行公证。但是这些程序也未能保证考评结果的绝对公正。据知情人士透露，在考评之前，当地的一位参与考评打分官员一夜间接到了数十个人情电话，都是要求他在打分的时候手下留情，或者提出彼此打分的时候，都给对方所在的部门打一个不错的分数。

　　2008年1月9日，砀山县“两风办”向县、委县政府发出书面的《关于给予2007年两风建设考核末位单位处理的决定》。在这份决定中公布了考评结果：文联位居党群口的末位，城市综合执法局位居政府部门末位，被纳入政府管理的县联通公司则位居垂直部门末位。

　　在这份决定中，“两风办”明确提出要“依据11号文件要求，对考评居于末位的两家部门的主要负责人降职处理”。3个月后，城管局局长王光年和文联主席金启云被免职。据了解，到目前为止，这两位被免职的一把手仍没有被重新安排具体工作。

　　有知情人透露，从评议结果公布到最终处理，中间间隔了三个月的时间，其实县委常委会对于是否免除这两名负责人职务一事，有过激烈争论，也有人提出，他们是初犯者，还可以给一次改过的机会，但县里主要领导坚持认为，既然已经制定出了游戏规则，对于不遵循者，只有严惩。最终通过的意见是，当初制定的游戏规则也是常委会讨论通过的，如果第一次就不能执行到位，以后也就绝无公信力可言。

　　对于此前媒体报道说是“两风办”考评后免去了这两个部门一把手的职务的说法，甘大庆辩解说，媒体的“人治大于法治”的一些批评其实没有道理。因为“两风办”只是按照开始制定的游戏规则，对考评结果也只是出具了相关的建议。而是否处理官员的最终决定还是由县常委会讨论做出的，“这并不存在任何违反相关的法律和组织程序的行为”。

　　前文提到的那位不愿具名的政协委员表示，在没有对这两位官员做出免职处理的三个多月里，大家都认为高层间也在博弈，底下的人也在纷纷猜测着最后的结果。直至看到这两人真的被免职的消息以后，无论是民间还是政府机关都意识到，这回是“动真的了”。

　　争议

　　砀山县“两风办”也公开表示，县委、县政府拟将“两风办”考核官员一年多来的经验和考核办法推向县下属乡镇和县直机关下属的股级单位。这也意味着“两风办”之风暴覆盖的面将更加广泛。

　　但对于其一些具体做法，反对者还是提出了自己的异议。

　　砀山县一行政部门的办公室主任就对游戏规则中的 “末位淘汰制”提出异议。他认为，在考核机制中只有两大块内容，其中占分60%的“社会各界评议”一项，对于一些重要的政府部门如教育、卫生来说，大家了解的多，所以评议起来也会很真实，而对于一些与老百姓接触不密切的如党史办、文联、科协、残联这样的机构，本来的工作职能可能就决定他们与社会各界的接触少了很多，不能了解也就有可能导致评议的分数始终高不起来，这对他们来说，末位淘汰制也就显得不公平。

　　还有人的担心是，长期实行“末位淘汰制”也就意味着每年都会有倒数第一的单位负责人被免职或降职，因为每年总会有人轮到倒数第一，在面临降职或免职的背景下，可能会造成官员的人人自危，更有可能会导致一些官员在考评期间，重点不再是工作而是公关考评员，毕竟县城那么小，拉个关系并不是什么难事情。

　　在砀山县，也有人对具体执行“两风”考评的“两风办”机构和组成人员的公平公正性提出了质疑。该县一教育系统的人士就疑问，表面上看起来每个程序都有公证员的参与，但是实际上，并没有一个具体的人和机构来监督“两风办”。而且这又是一个非常设机构，人员都是临时从各部门抽调而来，而这些临时工作人员最终还是要回归到各部门，从维护本人和本部门利益来讲，有点私心的存在并不是没有可能，但对“两风”考评来说，这就可能让考评结果失去了公正性。

　　还有一个事实，砀山县“两风办”一年多来能非常强势地履行其职能，该县主要领导的强势工作作风的影响力不可小觑。这就会自然让人联想到，哪天这个或几个强势领导调走了，这样一个非常设机构还能不能将其职能履行下去，“两风办”工作的持续性何以维持。记者在砀山采访期间，就有多位来自机关部门的官员和普通百姓对这一届领导离开之后，“两风办”还能不能继续如此强势地工作表示担忧。

　　“两风办”最近的成绩

　　“15个窗口10个不在岗”：

　　“两风办”、县委督查室对政务中心服务大厅窗口单位上班情况进行了督察。15个窗口单位，检查时有10个单位的工作人员不在岗，单位涉及发改委、环保局、劳动局、卫生局、公安局等。“两风办”对涉及的11人在全县范围内通报批评，并将名单在网上公布，要求其所在单位追究责任。

　　“交管站站长被免职”：砀山葛集交管站站长史某带领执法人员查扣河南车辆，在社会上造成不良影响，此事被“两风办”通报后，砀山县交通局党组决定，免去史某站长职务。

　　“食品站销售劣质猪肉”：经营户从城关食品站 (生猪定点屠宰场)买来的猪肉，满是脓包，上面竟然盖满了检疫合格章。“两风办”责令县农委、县商务局开除动物检疫站、城关食品站直接责任人，并追究两站负责人责任。生猪定点屠宰场职工陈某被除名，场长韩某被通报批评。

　　“一把手下岗”：在明察暗访、民主评议行风活动中，已经有城管局、文联等部门的一把手被免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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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