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汪言安
邰书清,江苏人,36岁,个头不高,有着黝黑的面庞和结实的双臂,说话的时候总是试图先让眼神来表达他的情绪。他是江苏省金坛市唐王建筑工程公司油漆工,2007年2月27日参与“鸟巢”工程建设,担任该公司在鸟巢项目上的油漆工长。
邰书清喜欢 “美容”这个词,他说:“在建筑这一行,油漆工是最后一道工序,相当于给建筑物做最后一次美容。”
6月28日,“鸟巢”项目竣工。大部分建筑工人陆续离京。邰书清和另外7名工友被要求留守,为这座北京2008奥运会主体育场 “保驾护航”——也就是与其他工作人员一道,做日常维护工作。
作为留守的农民工,邰书清将要在“鸟巢”坚持到残奥会结束。之后他将离开这个已经倾注了他一年半心血的庞然大物,开始新的打工生活。他很享受也很珍惜现在的机会。前几天,由北京奥组委特制的工作牌发了下来,工作牌里有关于他全部的信息,在奥运会场馆区,这个牌子可以当作身份证使用。让他感到兴奋的是,凭着这个牌子上下班坐公交地铁都不用买票,每次进出地铁口的时候还被投以尊重的微笑。
他认为这是一种荣耀。
“鸟巢”夫妻
作为奥运工程有功之臣,邰书清和其他近万名工友的名字,已经被刻在“鸟巢”的24根主钢柱上。这对他来说,简直像做梦。
2007年春节,已经在北京干了十几年油漆工作的邰书清被公司紧急告知:年后进入“鸟巢”工程施工,并担任油漆工工长,抓紧时间上岗。这个通知让他和他的家人彻底没心思过年了,又惊又喜又愁。在北京的十多年里,邰书清和工友们最大的活儿就是做写字楼的工程,而平常大部分时间是给私人业主装潢。接到这个消息,他心理上经历了一个斗争的过程,责任大,压力也大,不知道进去以后该怎么做,做不好是不是要承担重大的责任,他能不能担负起这个责任。“那个时候心里真的是战战兢兢啊。”在此之前,作为一个农民工,他始终觉得“那玩意儿距离自己太远”,就像是别人对他说的美国白宫一样,不知道它到底是什么样的。
倒是老婆感到很激动。这个大工程,工期一定很长,关键是工钱一定不会低,而且工钱也一定会有保障。实际上这些年来,像他们这样在外打散工的农民工,被压价和拿不到工钱的事情比比皆是。在外打工以来,妻子一直就跟在他后面,除了照料邰书清的生活之外,有时候人手不够,她直接上阵帮忙,对行情也比较了解。
后来的事实证明了妻子的预感非常准确。“鸟巢”工程的待遇比外面至少高了三分之一,油漆工里的做打杂事务的普工,每天的工钱都能拿到80元,在散工市场上,他们最多能拿到50到60元。像邰书清这样的资深成熟油漆工,一天的工钱甚至能达到150元,而在普通的市场上,也就100元左右。“工钱是每月一结,从不耽误,而且公司也破天荒地为参与‘鸟巢’建设的工人买了医疗和意外伤害保险。”
13岁的儿子更是兴奋不已,他对北京早就向往已久,尤其是马上要在北京召开奥运会。在邰书清还没有进“鸟巢”之前,儿子就开始和爸爸商量:“今年暑假,能不能也带我进去看看‘鸟巢’到底是什么样的,到那时,全校的老师和学生都会羡慕我的。”
春节一过,邰书清和妻子匆匆奔赴北京,进入那个巨大的、陌生的工地。妻子也随他一起参加“鸟巢”的装修工程,做一些没有太大技术含量的普工的活。从此以后,夫妻二人一起在“鸟巢”上下班,这在数以万计的“鸟巢”建筑工人中间,是一个例外。
挣钱,也挣面子
“我是一个农民工,有幸参与‘鸟巢’工程,”邰书清对自己能进入“鸟巢”干活抱有感激之情,“不夸张地说,‘鸟巢’改变了我们很多,除了技术,还有做人和对待生活的方式。我相信有很多是有用的。”
“农民工”的身份曾经让他们在城市里备感疏离,“农民工”在一定程度上也被当作无知、愚昧、低人一等的代名词。不只是别人这么想,邰书清自己也一直觉得,所做事情的价值只停留在“做活拿钱”上。
“通过在‘鸟巢’干这一年多的活,我觉得其实并不是这样的。我从儿子身上看明白了这个道理。”邰书清说。
去年暑假,已经在“鸟巢”干了半年的邰书清将13岁的儿子接到了北京,并将儿子带到了“鸟巢”工地上。邰书清是想要让儿子亲眼看看做农民工是多么艰苦和劳累,也由此教育儿子要好好读书,将来能有一份体面的工作。但儿子言谈话语中流露出的对父亲的崇拜之情,让他重新审视着这份工作的意义。
“鸟巢”零层的办公房、仓库、机房墙面的粉刷,很大一部分都是邰书清和他的小分队完成的。一年多时间下来,经他们刷漆、打磨、刷涂料的“鸟巢”墙面、地面,估计总量有10多万平方米。
在“鸟巢”内干活,首先是质量要求很高。邰书清强调说,过去干活也强调质量,但那多半是被动地被业主要求的成分多。在“鸟巢”里干活的工人来自全国各地,最多的时候有好几万人,在那种氛围里,相互之间也有比较。一想到这里将要举办奥运会,就会想,辛苦一点,不挣钱也要挣面子。
尤其是做油漆工,其实就是要用做美容师的心态来工作,用色彩和技术来装点“鸟巢”的魅力和风格。为了保证墙面的光滑平整,刷漆之前,仅腻子就要刮上三四遍。然后再细致的打磨,直至已经非常平整,才开始上色,做图案。
另外,工程任务重、时间紧,穿插作业比较多,人员也比较多,这给邰书清他们施工带来很多困难。比如他们在这里刷墙,虽然是依据图纸施工,但同时机电部可能还有一些管线没有到位,还要凿个洞、布个管,或者弱电设备要在他们工作的位置进行调试,这样刚刷好的墙面又被破坏了,一个地方——特别是墙面——往往要反反复复刷10多遍,有时候只能连夜赶。
“如果各工种之间做好协调,这些问题就会迎刃而解,但很多人都只顾着干自己的活,没有人去通盘考虑协调问题,这就造成了效率低下和材料浪费。”邰书清说。
这也让他开始思考,以后再面对大的装修工程时,如何做好各类不同工种之间工人的协调,以保证大家的活不会白干,而且可以提高效率。
工友经常嘲笑邰书清说的“思考”,搞得像“当干部的”。因为他们过去干活就是凭经验,懒得去思考和总结。不过现在邰书清觉得,干技术活的农民工,也一样要思考才会做出漂亮的活儿。
另外他觉得,“农民工也要有政治意识”。这是以前从来都没有想过的问题。在“鸟巢”建设过程中,迎来了一批又一批领导人的视察,也要面对世界各地媒体的关注,邰书清和工友们就经常会遇到记者的突然提问。
“要是没有政治意识,说错了话让外国媒体抓住了,那就是在损害中国的形象。开始来的时候,公司老板会叮嘱我们,然后我们就去叮嘱那些一批批新来的工友。”邰书清说。在此之前,已经有四家媒体要求采访他,他拒绝了其中的一家。现在,他的很多工友都学会了外交辞令,经常会对陌生的询问者来一句:“对不起,无可奉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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