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褚 张钦徽

　　颜清丞之前不会想到他会认识高他们一年级的唐宇超、熊恬恬，后两人是汶川大地震中幸存的北川中学高二年级的学生，而他当时才读高一。三人当然更想不到在暑假里会一起来北京“散心”，一起住在首都师范大学提供的学生宿舍里。

　　17岁的颜清丞穿着黑色衬衫，眼镜和发型的时尚样式让人觉得他不是那种只知道埋头读书的高中生。他很高兴北京的杰克琼斯衣服到处都在打折，而在绵阳，杰克琼斯的价格比楼房坚挺多了。

　　只有在说到家乡的时候，他才偶然露出阴郁的表情。作为一个北川人，他的遭遇可以用幸运来形容，地震时他被一堵墙压着，自以为是没有生还机会了，但在几分钟的绝望后，他开始用手把砖头一块一块拆了下来，“砖头之间就像没有水泥一样，全是沙土和煤灰，我拆出来一个洞，很快就爬出来了”。

　　唐宇超和熊恬恬也都是废墟里爬出来的幸运儿，他们是同班同学，地震中，当学生和老师都还在犹豫是否有必要跑出教学楼的时候，教学楼就垮掉了，唐宇超当时被砸晕了过去，在废墟下被同学刨了出来，而熊恬恬的桌子救了她的命，她只是被一根钢筋卡在地下，她用手掰弯钢筋爬了出来。

　　在长虹培训中心，熊恬恬震后第一次见到她的父母，没有很激动，没有抱头痛哭，母亲对她说：“我们家什么也没有了”，熊恬恬说：“没什么，你们在就好了”。父母以为她不在了，连她的衣服都没拿出来，他们想，以后看到衣服只会触景伤情，就没拿。

　　唐宇超没有救出他最好的朋友，这成为他的一块心病，当时他听见有同学在叫他，于是就顺声音钻进一个墙洞里，看见好友的半个身子在外面，腰部以下全都被埋着。没有工具，唐宇超只能用手挖，挖出了碗口大的六块石头后，他看到了预制板，好友被预制板夹着，他当时就知道已经无能为力了，他说：“我出去找工具，马上就回来”，刚一出来，就来了一个余震，再叫好友的名字，已经没有声音了，他还想冲进去，但被人拉住了，大家不让他进去了，这一天他最好的五个朋友，只有一个人出来了。

　　在地震现场，幸存的学生见了很多的残肢断臂，还有其他恐怖的情景。当时大家拼命的救人，什么都不想，也不吃饭，只喝水，累了就抽一支烟，很多本来不抽烟的学生也抽，他们觉得这样可以稳定情绪。颜清丞后来从废墟里救出了6名学生，这让他成为英雄，5月21日他还去江苏卫视《真情》栏目录制了一期节目。颜清丞说，很多同学后来都老做噩梦，但他没有，他其实很想梦见同学，可就是梦不着。

　　5月25日，当首都师范大学教授周世斌带领他的音乐心理治疗志愿者服务队来到绵阳长虹培训中心的时候，发现北川中学的孩子已经成了真正的惊弓之鸟，培训中心的教室后面要拆掉一堵墙，尽管事先已经多次和学生们打过招呼，要求同学们不要惊慌，当拆墙的声音传来时，孩子们还是惊恐万状。

　　在培训中心除了高三年级还在上课，其余的学生整日呆在帐篷里。每一个帐篷里有一个老师负责。学生们基本无所事事，睡觉、看书、发呆、焦躁、发脾气……而周世斌教授一行的到来，无疑在几十顶帐篷中刮起了一阵春风，歌声、乐器声从帐篷中飘流出来，羌族的酒歌、“外婆的澎湖湾”、“橄榄树”以及其他流行歌曲等，萨克斯管、小提琴、埙、电子琴等乐器都派上了大用场。其中，萨克斯演奏几乎成了听众必点的节目。周世斌教授在日记中写道，“能够让他们忘情地歌唱，由衷地快乐，就是最大的成功。”

　　7月10日，设在长虹培训中心的北川同学放假之后，学生们被学校和援助的公司等机构送往全国各地旅游，颜清丞几人则想来北京看看周教授，于是就被送到了首都师范大学。熊宇超以前没有出过四川省，但他说，经过这次地震，他们每个人都长大了。以前父母不放心他们，现在都很放心，把他们当大人看了。

　　不过在北京他们没能见到周教授，周教授正在意大利访问，回北京只呆一天又要接着去日本和美国。首都师范大学接待了他们，把他们安置在学生寝室里，还给他们发了学校的饭卡。

　　北京之行的日程安排得颇为充实，周教授的妻子带他们去国家大剧院看了音乐剧，和周教授一起去绵阳的一名博士生的孩子已经跟他们成了朋友，CCTV2《对话》节目的导演杜洋也专门抽时间带他们去玩，地震让他们认识了很多以前接触不到的人，中国摄影家协会的一位副主席常常和他们通电话，给他们安排活动，此外还有解放军306医院的军医，《中国艺术报》的一名记者，也都和他们非常熟悉了。

　　无论颜清丞走到哪里，“救人英雄”的身份都让他自豪，他还说，在绵阳，只要知道你是北川出来的人，打车甚至买东西别人都不收钱。而在熊恬恬看来，这一切都是过眼云烟，“社会不会一直像现在这样关注我们，我们的将来还是要靠我们自己。”熊恬恬说。

　　地震改变每个人的生活也改变了梦想，似乎是受周教授的影响，熊恬恬现在的理想是做个音乐家，但她母亲不同意她考艺体专业。唐宇超想做一名地质研究专家，或者至少，一名地理老师。

　　“我们从地震中穿出来的那身衣服，都没有洗。大家就想留个纪念。”唐宇超说，“我们都互相在衣服上签名，以及一些鼓励的话，还有不在了的同学名单，最后写着‘希望你们一路走好’，有一个同学在自己的衣服上画上了学校，画得非常漂亮，有楼有花园，旁边还画上自己的屋子。我们衣服上的灰、土、血痕、脏了破了的地方就让它一直那样，我把我的衣服挂在衣柜里，想就这样一直挂着，等有一天我有了女朋友，我要拿给她看，给她讲这些，还要带她去北川我家的废墟上，让她看看，这个我生活了十年的地方。”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