罗健

　　一

　　放下了客人后，黄绿相间的伊兰特拐进了东三环边上的百子湾路，和这里的所有出租车一样，停在了路边。这条禁止停车的狭长小路两边已经被出租车占据了一半宽度。曹永涛从车里钻出来，转身钻进了一家小餐馆低矮的门。

　　这是CBD一带仅存的几个平房区之一，对面，是一片林立的高尚住宅区和另一片已经破土尚待动工的准高尚住宅区，这几间极不相称的平房由于紧挨铁路没有什么开发价值而保存至今。小餐馆的服务对象是周围为数不多的低收入人群。每天中午，行至附近的出租车司机是他们的最大客源。今天，它比往常多了一张告示，上面写着餐馆即将停业的消息，恢复营业的时间是9月，也就是2008年北京奥运会结束的日子。

　　曹永涛知道这个城市里每一个区域的廉价餐馆，花上几块钱就能够填饱肚子，而且不用支付停车费。这些廉价餐馆在经验丰富的出租车司机心里构成了一张城市地图，他们得依靠着这张无形的地图，不让自己辛苦挣到的钱又被别人轻易挣去。

　　仅仅有一张就餐地图是不够的，多年的经验为曹永涛铺设了一个时间和空间交织的网——晚8点以后哪里有写字楼加班晚归的客人，10点后哪里的餐馆有人回家，前半夜里哪里有酒吧醉归的客人，后半夜哪里的小区有更多的夜猫子出行，什么时候机场的客人多且排队的出租车少，他都了若指掌。而早晚高峰时则无需这些了，到处都是愿意花一倍的时间和钱也不愿早点起床的客人。这些长年来积累的经验，可以使他不用像无头苍蝇一样在城市里乱转，并且保持着相对稳定的收入。

　　但是今年以来，这些法则逐渐失效。两个月来，大部分的哥扎堆的小餐馆相继歇业。今天，又一个餐馆告别了曹永涛的午餐地图。

　　在今年汶川大地震之后的三天哀悼日里，曾经有过这样经验失效的日子，由于所有娱乐场所停止营业，那几天几乎过了晚高峰就很难有客人了。再有经验的司机也会出现几个小时的空车期。曹永涛也不例外。那几天的平均收入只有往日的三分之二。

　　而现在，这样的非常时期再次来临。

　　二

　　7月20日开始，北京实施机动车单双号限行，出租车例外。从来都觉得自己是弱势群体的的哥的姐们，似乎找到了点“特种”的感觉。20日当天，道路基本畅通，在曹永涛的记忆里，只有2003年的“非典”时期能够与之“媲美”。

　　但是7月21日早高峰时，曹永涛再次被困在北京的车海里。长安街上，由于新增设了奥运专用车道，而大部分司机不知道另一边的公交专用车道可以临时占用，所有车都挤在中间的两条车道上。类似路段还有很多，半数车限行，半数专用车道，依然无法缓解拥堵。

　　从空中看，从奥运场馆伸出两条立交桥，它们高高在上地穿过毗邻的主干道四环路，向着城中心的方向探入人群和车流中。奥运期间交通管制，奥运场馆周围只有持通行证的车辆可以进入，因此车流稀疏。而管制区外是平日里著名的堵车地带——亚运村，现在则更加拥堵。

　　在这两天里，曹永涛每天的收入是700元，刨除了份钱、汽油费等固定成本，净挣200多元。比往日稍多。这大概得益于平时习惯了私人空间的私家车主的惠顾。中午，他必须还要寻找以前不常去的尚在营业的廉价餐馆吃饭。它们隐藏在巷子深处，仔细找，还是找得到的。

　　曹永涛正在用自己的经验试图在被打乱的秩序里建立新的临时秩序，让自己的空驶率降得更低。他已经总结出一些简单零散的规则：不要在奥运场馆周边等活，否则会在交通管制临时变更的路线中迷路；车容不整时不要在机场火车站停留，否则会有专门的稽查人员来检查和罚款；星级宾馆、高档小区门前客源要比平时多；旅游点客人也多，但是排队的出租车更多……

　　有些同行完全不用考虑这些。奥运期间，有的公司直接被奥组委或者国外代表团征用，“那活儿好，清闲，可能还会有小费！”但这些基本上都被大公司包揽，而且司机也是公司里称作“的士之星”的模范员工，要求至少有10年驾驶经验并通过英语测试。而曹永涛所在的是一个小公司，根本无法和那些北京的出租车巨头争夺这个市场。

　　三

　　曹永涛的家在北京通州区农村，和另一位的哥换班，每人每月开15天车，妻子无业，在家照顾四岁大的孩子，曹永涛每月不到3000元的收入就是家庭全部收入。

　　这样的收入生活在城郊还能维持，要是换了城里就捉襟见肘了。现在北京的大部分出租车司机都来自郊区，有的是城里的动迁户，拿到的补偿款只够在郊区买房。为数不多的城里司机必须更加忙碌，才能养得起家。

　　从今年开始，有关方面开始着手保护的哥们的利益。3月，每月每车个税缴纳标准从75元下降到60元；4月，开始大范围整治“黑车”，为“正规军”拉回客流量。6月，燃油提价，这次政府的燃油补贴每月增加了525元，而上一次2007年11月的燃油提价，这个补贴数目只有110元。

　　但是这些措施在飞涨的物价中只是杯水车薪。而从去年开始，政府也推出了促进行业规范和提升形象的12分规则，对出租司机个人卫生和行为有严格规定——在车内不许睡觉、不许抽烟、不许随地吐痰。男性司机必须看起来很精神 （不许留长发），女司机要禁止大耳环和紧身衣。

　　像曹永涛一样，大部分出租车司机还是喜欢自己的工作，开惯了出租车会觉得比一般的职业相对自由得多，“毕竟每月还有2000多的收入呢！”

　　2001年7月13日晚上，曹永涛曾经在长安街的车水马龙中一起欢呼北京申奥成功。虽然他的家在通州，但是他觉得自己是北京的一分子。他甚至设想过自己要在2008年去赛场呐喊。不过当他看到每个售票点前由帐篷和遮阳伞组成的庞大购票队伍，也只好作罢。

　　曹永涛和每个北京出租车司机一样，穿上北京的哥的统一新装，车身干净，座套洁白，学一些简单的英语，当顾客并不想说话时学会沉默。他开着自己的伊兰特穿梭在拥堵的车流中间，而身边的奥运车道上，偶尔有车以超过80迈的速度飞驰而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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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来源：经济观察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