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大代表的离任

　　魏黎明

　　邓明义是个小个子女人，51岁了，说话做事还跟年轻人一样风风火火。

　　3月4日，是她全国人大代表任期的最后一天。下午5点左右，她给全国人大办公厅打电话，追问议案答复情况。

　　“我明天就不是代表了，但是这个议案我要求一定给我答复，你说是不是？”她在电话里跟对方说，看似商量，语气却坚决得不容置疑。

　　作为一个女人，邓明义说话却既不圆润，也不婉转，普通话里夹杂着四川口音，因此显得铿铿锵锵的。有时候，她一口气说下去，语音急促，劈头盖脸地砸下来，根本容不得人插嘴。

　　她不知道自己什么时候变得这么爱发表意见。自从2003年当选全国人大代表之后，她每年都要求在广东代表团发言，但每次都因排在官员后面而失去机会。2006年，她第一次公开发言，一句“终于能够在大会上发言了，机会很难得啊”，赢得满堂掌声。

　　在发言中，邓明义公开批评全国人大对代表建议答复有承诺不落实。当时，全国人大常委会副委员长李铁映也在座，并带头为她鼓掌。

　　有感于发言机会的难得，邓明义专门提交建议，要求每位代表严格控制发言时间，不要谈本地区、本部门或本单位的工作总结及发展计划。“官员发言的机会本来就比我们基层代表多，一开会往往就成了各级地方政府的工作汇报。”邓明义说。

　　将自己定位为基层代表的邓明义，似乎总爱跟官员过不去。2007年3月，她提交议案建议修改《选举法》，限制官员代表的比例。

　　她以一个代表团为例，该团共有160名全国人大代表，其中中直、省直机关和市长代表约88名，占该代表团代表总数的55%。

　　“过多的全国人大代表是政府官员，很难想象这些代表能够很好地对政府进行监督，自己监督自己或者下级政府监督上级政府，从利益关系上很难公正地履行职责和对政府工作提出建议、批评或意见，也很难代表普通民众的利益。”她在议案里这样写道。

　　邓明义说，提这个议案很不容易，找代表签名很难。根据要求，代表议案必须获得30位以上代表签名。“开会的时候人齐，但那里本来就有很多官员，我找人家签，人家签不签都很尴尬。”

　　为此，邓明义将代表名册中她自认为属基层代表的一个个圈出来，然后利用晚休时间挨个敲门找人签名。即使这样，她还是碰了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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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名工人代表明确表示不愿意签名，邓明义据理力争，仍以失败告终。一名企业家代表当晚签了名，第二天又急急忙忙找到她，要求把自己的名字删去。

　　但她还是找到了知音，一位来自农村的代表看了议案后连声说好，不仅自己签了名，还主动帮她拉来两位基层代表签名。最终，33位代表在这份议案上签了名。

　　考虑到2008年是换届年，邓明义抓住时机又提交了一份建议，再次指出政府官员占用了过多的代表名额，要求适当降低官员代表比例。去年9月15日，全国人大常委会办公厅联络局发函称，在商得代表同意后，将此建议作为参阅件，不再做书面答复。

　　而引起轰动的那份修改 《选举法》议案提交后，迟迟没有得到答复。

　　这时候，邓明义的行为近乎偏执，她紧紧抓着这个议案不放。2月29日，利用所剩不多的代表任期，她再次向全国人大提交书面意见，要求对相关议案给予书面答复。

　　“这个议案很多人关心，我都不好意思跟人家说，到现在都还没有给我答复。”她对全国人大办公厅工作人员说。3月5日，她终于等来答复，《选举法》的修改已被建议列入立法计划。

　　有时候，邓明义也会感到力不从心。尽管提了很多老百姓关心的议案、建议，但“人家不理你，烦死了！”

　　让她第一次感到“烦”的就是那份“有承诺不落实”的建议。2005年，邓明义提交建议，建议人大和一府两院给代表发送资料文件可以通过电子邮件发给代表，不必邮寄，从而节省大量纸张和邮寄费用。

　　有关方面给予了积极的答复，称将就此咨询代表意见，并解决此问题。但是直到现在，旧例仍在沿用。这让邓明义很不理解，于是又接连两年提交了相同建议。

　　她曾先后提交建议，要求公开人大代表的电子邮件、办公电话以及全部职务。她本人在2004年就公开了自己的邮箱，她的很多建议就来自民众的反映。但是，这个建议至今也没有得到落实。

　　“既然当了代表，就应该倾听民意、反映民意！为什么不公开？有什么不能公开的？”她说。这位曾领衔研发美的“冷静星”空调的高级工程师，这时候看上去真是一点也不“冷静”。

　　在当选人大代表之前，她几乎是“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搞技术。”1978年，邓明义考取重庆大学机械制造专业，大学期间得外号“制图大师”。1995年，她来到美的集团，从事空调研发工作，曾获广东省“五一劳动奖章”。

　　她坦言，当代表之前并不太关心国家大事，就连单位里跟自己切身利益相关的事她也很少过问。而在当了代表之后，她却为许多不相关的人的利益四处奔波、呼吁。“交给我的事情，我就一定要把它做好。”她说，“我是做技术的，比较认真。”

　　5年代表生涯，她领衔提交议案4份，个人提交建议40份，所提议案、建议的数量名列广东代表团前10名。但是，在今年换届选举中，邓明义离任了，她甚至连候选的机会都没有得到。1月21日，广东选出160名全国人大代表，有近30%的代表获连任。

　　对于邓明义的离任，广东省人大常委选举委副主任杨成勇也深感可惜。他表示，邓所在的选区没有推选她，“人大也没有办法”。按规定，代表名额分到各选区后，具体候选人选由选区提出。

　　邓明义说，这次换届之前没有人通知她是否参选，离任的消息也是从网上看新闻才知道的。她不认为离任是因为不称职，她认为自己已经尽职了。

　　她自认不是一个贪恋荣誉或权位的人。多少次获奖，她连家里人都不告诉，荣誉证书的外壳扔掉，只留下芯子。由于工作出色，她还曾担任管理工作，但她随后主动提出让年轻人来做。她最喜欢的还是技术工作。

　　不当代表之后，她不用半夜3点钟还在赶写议案；她不用在晚饭后跟先生散步时，还想着写建议；她也不用再占用工作时间，可以专心致志地搞她喜欢的技术工作。但是，她还是说，如果可以，她愿意当一个专职代表——那是在退休之后。

　　来源：经济观察报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