强力反弹的"维也纳新年音乐会"

　　刘雪枫

　　对于能够一年一度除夕或元旦坐进维也纳音乐之友协会大楼的金色大厅现场观赏及聆听"新年音乐会"的人来说，这不仅是一次愉悦生活方式的昂贵体验，同时也是幸福人生的象征。显然在金色大厅将<美丽蓝色的多瑙河>序奏的弦乐震音打断，逼着平时颐指气使惯了的指挥大师转过身来放下架子道一声"新年好"，总比坐在电视机前数着洛林·马泽尔到底会说多少种语言的"新年好"更能享受到节日的快乐。另外现在全世界都知道在演奏<拉德茨基进行曲>的时候一起拍巴掌，就算你在别的地方人再多，巴掌拍得再响再齐，金色大厅的巴掌都永远是正宗的，尽管它的历史也并不悠久，据说还是1987年卡拉扬第一次指挥新年音乐会时发明的，但我有点不相信，因为德文"拉德茨基"意译过来就是"拍巴掌"。

　　许多对"新年音乐会"心向往之的人，因为种种原因，不能亲临那梦幻般的现场，就只好通过电视转播来过瘾了，我身边就不乏每年元旦晚上雷打不动坐在电视机前的新年音乐会爱好者。相比那些将现身金色大厅新年音乐会作为可以实现的梦想的人来说，立志收藏每一次新年音乐会CD和DVD的人显得更加现实，似乎这个目标如果从1990年代初起开始实施，达成的几率非常之大。我也曾经有过此等宏愿，但自从1991年伯恩斯坦的猝然去世，不得已而让维也纳爱乐乐团的音乐指导阿巴多临时救场而破了1987年立下的"每年更换指挥"的规矩后，除了卡洛斯·克莱伯令人百看不厌之外，年复一年不断重复的祖宾·梅塔、洛林·马泽尔、里卡多·穆蒂等，对于收藏CD和DVD的人来说，新鲜感与日俱减，欣赏的兴致每况愈下。虽然其中也间或出现了尼克劳斯·哈农库特、小泽征尔和马里斯·扬松斯，但2007年又回到梅塔，就让人有股市突然跳水的感觉，心中的怅然是不言而喻的。

　　指挥2008年维也纳爱乐新年音乐会的是84岁高龄的法国指挥家乔治·普雷特里，去年这个消息发布以后，便使我充满好奇的期待。对于大多数人来说，普雷特里是一个陌生的名字，因为他所发行的唱片多集中于意大利和法国歌剧以及法国二十世纪的音乐，他的普朗克和米约风情万种，色彩斑斓，无人能及。但是对于法国和德奥的音乐会听众来说，他的声名却是如雷贯耳。在卡拉扬时代，他就经常指挥柏林爱乐和维也纳爱乐，而且曲目比较宽泛，在德奥音乐的表现上更有"克路易坦再世"的美誉。

　　普雷特里毫无疑问是可以一直深刻下去的音乐大师，但对已届高龄的他来说，如何在维也纳金色大厅再现施特劳斯父子时代的巴黎与维也纳的共通性，正是众所期待的。果不其然，普雷特里的曲目安排上特意突出了法国概念，并进而引申出其他的异国情调，比如<阿里巴巴与四十大盗>、<中国人加洛普>、<俄罗斯进行曲>、<印度舞>等。这正是十九世纪下半叶的"欧洲中心"论调下的"全球化"意识在民众日常娱乐生活中的反映。当然，在2008年的元旦以<中国人加洛普>向有过亿电视观众的中国致以"奥运"祝福，就和马泽尔和小泽征尔用中文致"新年好"一样，说明中国与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已经有很密切的关系了。

　　正像奥芬巴赫的喜歌剧在维也纳的横扫一切，施特劳斯父子的圆舞曲、波尔卡和进行曲也曾风靡巴黎。所不同者是施特劳斯父子有即兴应景创作的优越性，他们为巴黎写出许多舞曲，普雷特里很轻松地就选出了如下曲目:<拿破仑进行曲>、<巴黎圆舞曲>、<凡尔赛加洛普>、<巴黎女郎波尔卡>等。特别值得一提的是篇幅比较长的<"奥菲欧"四对方舞>，主题段落均来自奥芬巴赫的喜歌剧<地狱里的奥菲欧>，那著名的巴黎红磨坊"康康舞曲"以施特劳斯的音乐节奏方式多次展现，其煽动力甚至超过原作，来自观众席的热烈气氛可想而知。

　　一向低调而少有明星效应的普雷特里既没有老态龙钟，也没有倚老卖老，他平和的心态充满童趣，他的高雅、他的温暖、他的轻盈、他的韵致，无不臻于化境，浑然天成，他既不以噱头换得现场的浮躁与欢闹，也没有像穆蒂和扬松斯那样故作深沉。对于欣赏录音和录像的人来说，普雷特里呈现出来的是精雅的小品，是散发着生活怡人芬芳的音乐甜点。他甚至使老于世故的维也纳爱乐改变了音色，不那么绵厚，不那么缜密，也不那么油滑。普雷特里音乐的风格是明亮的、高洁的、纯净的、随意的，从听觉上讲，织体上的清晰与精确使你有乐队编制减量的错觉，这是只有超级大师才可以做到的事情。

　　原以为1987年的卡拉扬和1989年、1992年的卡洛斯·克莱伯的"新年音乐会"是不可超越的，但是2008的普雷特里令人耳目一新，他不仅呈现了维也纳舞曲的极致之美，而且唤回了往昔的时代，指向了音乐本身。

　　我说维也纳新年音乐会"强力反弹"还有一个理由，便是2009年的指挥已经选定丹尼尔·巴伦波伊姆——又是一位底蕴深厚的指挥大师。在我看来，当今世上最伟大的富特文格勒真传的不是扬松斯，而是巴伦波伊姆。也许我们即将欣赏到的是一次克莱门斯·克劳斯式的"新年音乐会"，作为"新年音乐会"的开创者，克劳斯将施特劳斯家族的音乐提升到纯音乐的高度，并广为世人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