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冬天

　　■流沙

　　北风压境，天上的乌云如在行军。小儿早上上幼儿园，把头缩进衣领里，嘴里“咝咝”作响说冷。

　　“江南的天，冷啊。”说这话的是我的妻舅，他从内蒙古来，到了杭州， 无法消受杭州的冬天了。这真的很难让我理解，内蒙古现在气温早在零下十度以下了，而杭州的气温只近冰点，何以让他冷不堪言。

　　妻舅抽着鼻子说：“你们家里没暖气。”

　　这倒是一个答案。江南人很少像北方那样在家里装暖气，空调呢，太耗电，一般不会开。于是，江南就成了一个大冰窖。而北方人的冬天倒让人“落胃”得很，全天候有暖气，屋里有暖暖的炕，暖暖的房间，热气腾腾的白菜猪肉粉条，加点辣椒，“呼噜呼噜”喝下一大碗，额头上冒出层细细密密的汗，想想都美。

　　外婆经常回忆以前冬天住在北方的美好，她说她冬天，“最不喜欢南方了，”外婆恨恨地说。

　　外婆是温州人，少女时代就跟着丈夫走南闯北，跑遍全国，对于气候，她的人生经验是：“南不如北”。

　　外婆的结论，我是不赞同的。

　　我喜欢江南的家乡，喜欢用厚厚的棉衣把自己包裹起来，熬着，等待春天的到来。我之所以不讨厌江南的冬天，其实内心有一种下意识的抗争感，这种下意识，会与自己的人生感觉等同起来。这么说吧，江南的冬天很容易让人想起自己的人生际遇，虽然很冷，冷风都吹进你胸膛了，但我不肯说冷。

　　冬天来了，我所有的想法开始偃旗息鼓，我的状态就会像一个老人，猫在一个角落，自己给自己一点温暖。这种生活状态，也许是多年前在工厂里给我带来的，在冬天的工厂里，没有什么工作可做，大家坐在用煤块制成的土炉子边，等待下班。那时候，没有什么想法，没有什么目标，日子平平淡淡。我曾经痛恨过这种生活，但时过境迁，我才发现，那曾经痛恨过的生活，却是我人生中的美好时光。

　　现在，我的工作状态像一场漫长的马拉松比赛，我已经精疲力尽，每天凌晨从冰窖似的街头回家，我像一个幽灵一样无助，我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要这样累？我不知道自己这样累到底是为了什么？

　　每天回到家，暖暖的房间，妻儿熟熟的睡容，是我惟一的依靠。

　　其实，我不怕冷，但我心疼小儿的冷。

　　第二天清晨，小儿不肯起床，说外面太冷。但这样不行，上学要迟到，老师要批评，同学会嘲笑，这怎么可以呢。

　　我扒他起床，送他上幼儿园，他被北风吹痛了小手，吹痛了耳朵，痛得哇哇直哭。我便蹲下来，让他把小手伸进我的衣服里，焐热他的小手，小儿一遍遍地问：“什么时候能放假，我不用上幼儿园了？”

　　我说，下雪的时候吧，可是，现在的江南，很少下雪。

　　傍晚从幼儿园回家，小儿被北风一吹，他仍旧会哭。回到家里，我摸摸他的手和脚，像冰一样冷。

　　我开了空调，热风呼呼地吹。小儿说：“爸爸，空调很费电的，你关了吧。”

　　我感慨万千，他出生在这个普通的家庭里，我除了给他生命，给他凡常的教育外，我无所馈赠。我们的家在高楼大厦下，显得那么卑微，我人微言轻，惧怕着无常的生活……他只能做一个寻常家庭中的孩子，慢慢学会精打细算，慢慢忍受冬天的寒冷，直到在这冰冷的北风中，哭不出来，泪流不出来，坦然去面对再冷些的冬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