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化立市：卢作孚在实业之外的旷世功德

　　■李北陵

　　一个偶然的机会，让我回到久别的家乡北碚。

　　徜徉于小城街头，忘情地欣赏着城中心行道边法国梧桐遮天蔽日的绿荫，绿荫护佑下熙熙攘攘的父老乡亲，脑子里竟浮现出儿时的情景：放学了，踩踏着透过法国梧桐阔叶缝隙泄下的满地阳光碎片，我们初二班的全体男生相约去小城图书馆阅览室“打牙祭”。学校与阅览室只一街之隔，阅览室的旁边是花团锦簇、绿树成荫、鸟鸣虎啸、路径通幽的公园。每每进入阅览室，那神圣殿堂的氛围总让我们屏声敛气，脚步轻轻，生怕不经意的响动引来嗔怪的眼光。

　　整整三年，我们这帮子半大孩子构成了一个风吹不垮雨打不散的读书小群体，那阅览室成为我们“打知识牙祭”的好去处。日复一日，在文化的滋养中，我们悄然成长。叶阔枝茂的法国梧桐，悄然无声的阅览室，整齐陈列的报纸书刊，管理员的银发笑脸，竟如刀刻斧凿般留在记忆里，虽几十年时光流逝，抹不掉，洗不去。

　　独有的风情，独有的文化，独有的性灵，让生于斯长于斯的每个人，内心都生发着一个共识：小城北碚的魅力，就在那永远满座的街头图书阅览室，弄影街头八十年的法国梧桐，任人进出分文不取给人不竭人文养分的博物馆、体育场、民众会堂、平民公园……

　　人文渗入北碚人的血液，无论身处何地，也无论以什么为营生，物质上再匮乏，精神上也绝不缺少人文。“文革”就是一次检验。在周边武斗闹得最厉害的日子，小城中心依然保持着让人难以置信的宁静，百姓奉为神圣的博物馆、

图书馆等人文殿堂，没有人敢肆意闯入、随意打砸。在小城文化的荫泽下一路走来，我体会尤深的就是那句话：一方水土养一方人。

　　北碚是幸运的，幸运在曾经有一位极富远见、看重人文的人物——卢作孚。

　　1927年春，卢作孚到北碚接任峡防局局长，管辖嘉陵江三峡地区——自重庆至合川之间，跨江北、巴县、璧山、合川四县境界，辖39个乡镇，面积约100平方公里——就决心实现一个梦想：“打破苟安的现局，创造理想的社会。”

　　他，正确地提出“化匪为民，寓兵于工”、“以匪治匪，鼓励自新”的口号，严禁烟、酒、嫖、赌，致力于消除盗匪之源；亲率学生、官兵巡回各乡镇，开周会，演话剧，组织体育比赛，以文“化”人，破除封建迷信，很快赢得民心，平息峡区匪患。

　　他，一边治理治安，一边致力于社会改革，开展地方实业建设，增进公共福利，亲率职员、学生、士兵，安设重庆至合川、峡区乡镇之间的乡村电话，在重庆最早实现乡镇间通公共电话；规划了北碚城区建设，借鉴大城市街道取名，大气地以“中山路”、“上海路”、“天津路”、“北京路”、“南京路”为街道命名，并远道引进法国梧桐，让街道绿树成荫。

　　他，在加快经济建设的同时，以科学与文化发展为振兴峡区长远之计，先后促成在北碚成立中国西部科学院，设立生物研究所、理化研究所、农林研究所、地质研究所、博物馆、图书馆和兼善学校，让科学研究和文化教育在偌大重庆城的一隅热火地开展，造福乡里。

　　他，力主自力更生解决文化事业经费，将北碚地方公营的全济煤矿公司、和平煤矿厂、北碚建筑公司、北碚自来水厂、民众会堂、北碚印刷厂等单位，划归北碚文化基金委员会领导，将这些企事业的收益全部用于文化事业。并通过邀请专家、学者和社会名流来北碚游览、参观、讲演、旅居等方法，争取大量的外部经费支援。

　　他，从抗战爱国与文化借力考虑，盛邀国内20多个公私学术机关，包括当时著名的

复旦大学、江苏医学院、立信会计专科学校、戏剧专科学校、歌剧学校、国术体育师范专科学校、中国乡村建设学院、育才学校、世界佛学苑汉藏教理院、国立编译馆、中国辞典馆、国立礼乐馆、中华教育全书编纂处、中国史地图表编纂社、中国西部博物馆、中华教育电影制片厂等“落户”北碚，一大批文人、学者、教育家来北碚著书立说，教书育人，令北碚积淀起丰富的人文底蕴。

　　几十年过去，主政北碚者走马灯似地换了一茬又一茬。在文化建设上，后来者谁曾超越过他——卢作孚先生！无论是图书阅览室至今人丁兴旺，抑或是几千棵法国梧桐历经风雨依然根深叶茂；也无论是上世纪几代人坚持在市街丘岗上植树造林，还是今日北碚正在实施的栽竹两千亩以建成竹城的计划，那后面，总能看到作孚先生的影子。北碚，什么人都可以淡忘，惟独不能忘记他，那曾竭尽心力为北碚奠定人文基石的杰出人物——卢作孚。

　　卢作孚的杰出，不只在创建了民生公司这样的实业，更在于他成功地以文化造福一地荫泽后世。他让我们懂得了一个至理：文化的力量是超越时空的，是其他任何力量不可比拟的。以文“化”人，是城市魅力提升的通途大道；在发展经济的同时，花大力气于文化建设，这是远胜消极的文化遗产保护的旷世功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