麦收流通链：4分钱的诱惑

　　本报记者 黄一琨

　　北京、山东德州报道

　　“这麦子好比是我家的股票，现在出手就亏了。今年村里人除了家里有事，比如孩子开学，卖掉一些麦之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出售。”

　　8角1分5厘，这是三级麦的平均价。

　　9月5日，山东中粮鲁德食品有限公司的院子被来送小麦的车堵得严严实实。

　　“这不是我家的小麦，是替人家运的。”睡眼惺忪的张德贵(化名)在送麦车上坐起来说。因为装卸小麦的工人数量有限，他这一夜要在车上过了。

　　家住德州市禹城县的张德贵今年种了11亩小麦，夏收后都囤在家里，不卖。

　　“这好比是我家的

股票，现在出手就亏了。”张德贵说，今年村里人除了家里有事，比如孩子开学，卖掉一些麦之外，大部分人都不愿意出售。他的一位同伴此刻正为前一段在7角4分价位上全部卖出自家的6亩麦子而懊恼。

　　从2006年起，国家启动对小麦的最低收购价预案——在麦收后的6－9月，由中国储备粮管理总公司在小麦主产区河北、江苏、安徽、山东、河南、湖北6省执行收购任务，通过托市收购调动农民种粮积极性，但托市收购后，粮价扶摇直上，引发了肉禽蛋等多项农产品价格的上涨，触动了今年的通胀警报。

　　“肉价上涨的根本原因是国际市场粮价上涨带动了国内市场粮价的上涨。”9月4日，国家发改委副主任毕井泉在国务院新闻办公室举行的新闻发布会上说。今年夏粮的丰收使决策层看到了平抑物价、制服通胀的希望。

　　如今，新一轮夏粮托市收购已临近尾声，在张德贵们持麦惜售的态势下，通胀的平抑是否真能如人们所愿地实现呢？

　　“今年的麦收没有高潮”

　　按照发改委、财政部、农业部等部门制定的《2007年小麦最低收购价执行预案》，今年的托市收购价，白麦每市斤0.72元，红麦、混合麦每市斤0.69元，与去年价位持平。

　　但截至8月31日，中储粮按最低收购价累计收购的小麦只有2789.2万吨，同比减少815.5万吨。

　　“今年的小麦收购没有高潮。”山东省德州国家粮食储备库负责人张国强说。这个国储库去年承担了托市收购任务，今年为此又清出了3000多万斤的库容，但小麦竟然收不上来了。

　　“农民惜售的现象不只在山东，在安徽、河南等小麦主产区也很普遍。”北京东方艾格农业咨询有限公司分析师马文峰说。

　　这是因为去年的经历让张德贵们长了教训。2006年初，小麦价格面临着很大的下行压力，托市收购制度的实行确实托起了小麦价格，避免了谷贱伤农。

　　但之后发生的事情有点出人意料。在托市收购之初，看到政策利好的农民将大量小麦出售给中储粮各地分公司及其委托收购点，甚至连口粮都卖了，然后农民再从市场上把粮食买回，因为市场价格低于最低收购价。

　　2006年，中储粮共收购了4130万吨小麦，占小麦总产量的40％，但之后，市场小麦却出现供应空前紧张的局面。

　　“去年10月份市场上一粒粮食也没有。”中粮鲁德公司采购部经理高新兵说。麦收后20天，德州地区小麦的市场价格已经高于托市收购价，到了10月，平均价达到8角，高出历年价格1角，以7角2左右卖掉了小麦的张德贵们看到8角多的市场价格，都后悔不迭。

　　“装卸一车小麦要两天”

　　按照托市收购预案要求，中储粮托市收购的小麦，要在粮食批发市场或网上公开竞价销售。但在迄今为止的39次拍卖之后，出库进入市场的小麦仅占去年托市收购总量的53％——中储粮手中还存着大量小麦。

　　托市小麦的拍卖底价都高于当初的最低收购价。“2006年出库小麦定价较高，首次拍卖后麦价并没有回落，而是继续上扬。”马文峰说。

　　有分析人士指出，根据政策，中储粮除收购小麦所需贷款由农发行足额发放外，收购费用为每斤2.5分，另外，临时存储小麦保管费用补贴标准为每斤4分／年。中储粮收购粮食量越大，企业得到的财政补贴就越多，一旦粮食出库，这部分收益就没有了。为了保住保管费用，以获得更大收益，储存托市粮的各地粮库有极大的动力存粮。

　　为此，国家发改委、财政部、国家粮食局等部门又在2006年12月联合出台了《国家临时存储粮食销售办法》，安排临时存储粮在粮食批发市场上常年常时公开竞价销售，保证市场供应。

　　但参与托市收购粮拍卖的一些企业发现，竞拍到小麦之后，粮食出库又成了一个大问题。

　　“钱交了，两个月也见不到粮食”。中粮鲁德的副总经理李家民说，当企业竞价拍到粮食之后，必须以现款方式一次付清小麦款，出库的时候还要向粮库缴纳每吨30元的“出库费”。

　　一位不愿意透露姓名的业内人士告诉记者，由于一些粮库不愿出库小麦，往往只派一两名装卸工搬运粮食，一车小麦要装卸整整两天。还有的则几家粮库联手，乙库竞拍甲库出库的小麦，再卖给甲库——紧俏的小麦在市场上转了一圈以后又回到了库里，甚至还有自拍自买的。

　　托市链条上的利益分成

　　中储粮只负责执行托市收购政策，并不是收购后的直接“管家”，它委托各地国有粮食流通企业代收代储。这对于处在改革阵痛中的粮食系统来说，是一次新的机会。

　　在托市收购中，收购费用来自农发行贷款，仓储保管费用由中央财政支付，因此只要满足了一定的仓储、检验以及信用条件后，各粮库就能从中储粮揽到一单获利丰厚的生意。“托市收购救活了粮食系统的很多人。”在粮食系统工作了30年的张国强说。

　　能够得到托市收购任务的企业，还包括一些原国有粮食系统职工实际控制的企业。承担托市收购任务的德州市粮油收储公司一位人士告诉记者，公司已经改制，除了在德州市拥有一个大库以外，公司今年又收购了三个乡粮站的四个粮库。一位知情人透露说，去年在托市小麦竞拍中，这家公司以关联企业的名义拍到托市收购的小麦，这批小麦后来让公司获利颇丰。

　　在德州平原县，一位从乡粮站内退的职工说，自己也从乡粮站得到了一部分托市收购的计划。“粮站过去欠我的工资和医疗费，现在就算借着托市收购给我个机会。”他说。

　　那么，制度设计中原本的主要受益者——农民的获益又如何呢？

　　有专家认为，根据国际经验，实行最低收购价制度，政府投入的资金中，真正被农民获得的只有25％，其余部分全被流通环节拿走了。南京财经大学粮食经济研究所所长吴志华等人的调查结论是，无论市场行情如何变化，国家收购企业、经纪人、种粮农户在出售粮食的收益分享比例上基本上形成了一个相对固定的比例，大体在2：5：3。

　　由于获益有限，部分农户改种了其它作物。郑州商品交易所今年5月对小麦主产区11个地市所作的调查发现，河北、山东、河南三省的小麦播种面积普遍减少，只是由于单产提高，总产量才与去年持平或略高。而种植小麦的农户也不愿意再出现去年小麦市场价高企，但是自己手中无粮的局面，普遍持麦惜售。

　　不过，北京大学

中国经济研究中心教授宋国青认为，现在的预期通货膨胀率并不高，虽然真实利率仍然偏低，但偏低的幅度远小于小规模存粮的成本，农民存粮的动机并不强烈。

　　国家发改委宏观院产业所的蓝海涛博士说，流通环节获益较多，农民受益增加有限的现实已引起决策层的注意，但要设计出一个兼顾粮价稳定和农民增收的制度，难度不小。目前可以做的是引入其他有资格的粮食流通和生产企业，共同参与托市收购，通过竞争降低储备费用。

　　一位粮商说，自己也拿不准小麦最高价在哪里。粮贩以7角8分的价格从农户手里收到小麦，以7角9分5厘卖给他，他以8角5厘的价格抛出小麦，清出库容收购即将上市的玉米。比起小麦，玉米的获利空间可能更大。

　　那些大粮库也在等待今年的盈利机会，德州国家粮食储备库已经储备了1700万斤优质麦，去年这个粮库从每斤优质麦里获利1角3分。9月5日，中储粮德州直属库也以8角1分的价格收购市场上的小麦。而德州地区目前的普通小麦市场价格，也在8角以上波动，最高已上到8角3分。

　　“这个价我也不卖！”9月6日清晨，卸完小麦的张德贵说。跑这一趟运输，露宿一夜，他的收入是100多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