男人三十

　　■黄铭金

　　男人一旦接近三十岁，就像一个门坎，当你一不小心跨过后，那就意味着你要对你的前半生有一个交待了。三十岁过后，人就来到了一个陌生的领域。中年——这个字眼离我越来越近。我仿佛看到生命正驶向中年，就像暗夜里的船突然看到了无法躲避的冰山，而我正尴尬地处在一生的中间。

　　迪兰·托马斯曾写道：“这是向天堂行进的第三十年／我站在秋日正午的阳光里／虽然脚下的村庄淋透了十月的鲜血／呵，愿我心中的真理／仍在这／转变之年的高山之巅被人颂扬。”这首诗，我只爱前两句。愚钝的我过了三十岁，才在岁月的锈蚀中，恍然觉得人生已经悄然置换了背景。

　　当我再一次阅读作家安妮·普鲁的《船讯》时，那个纽约的失败中年男人，在荒凉的纽芬兰重获新生，让我又止不住感慨自己的而立之年。书里面讲述的这个中年男，名叫奎尔，这个长相丑陋的男人，捂着他的搁板似的下巴，磕磕碰碰，没有得到过这个世界的一次肯定，忍受着妻子的不忠，可怜巴巴地维持着婚姻。我记得书中的一个细节，这么多年来，他为妻子买了无数礼物，而妻子只送给他过两个生鸡蛋，那还是他早上买来放在冰箱的。可是他不在乎，他只在乎送这个动作。蛋煮熟了，他一勺一勺喂给妻子吃，蛋壳舍不得丢弃，作了永久的纪念。后来，妻子跟人私奔，途中车祸身亡；父母年衰，双双自杀，电话遗言都没留完整；事业卑贱，苟延残喘，一纸通知就被解雇……

　　他似乎向一个黑暗的深渊坠落。彻骨绝望之际，年迈的姑妈建议他带着两个女儿一起回到纽芬兰，40余年无人居住的祖屋，在这个荒凉的岛上，他靠给当地一份叫《拉呱鸟》的报纸写船讯，竟然生平第一次得到了这个世界的点头肯定。慢慢地，失败中年男摆脱了过去的阴影，终于找到了自己微小却坚定的人生位置。而不那么微小的事业和不再迟疑的爱情也都来到了他的身边。

　　这个天荒地老的小岛和大海，有着和《老人与海》一脉相承的气息。而我们这些生活在大都市里的人们，这些看似坚定地奔赴成功而去的人们，看似光鲜地奔波在生命中途的人们，在浩淼的人生中卑微地生存着，又何尝不在承受各种挫败、失落、迷茫呢？

　　既然杰克能从泡菜坛子里脱身，既然断了脖子的小鸟能够飞走，还有什么是不可能的呢？也许，水比光更古老，

　　但是，我不禁要问，我们这些30岁的男人每个都是强势个体吗？从表面上看，男人似乎是家庭的核心和希望，不过，他们也更像弱势群体，他们找不到可以宣泄内心恐惧的地方，有时候，甚至连他们对未来的希望都变得如此真实而卑微：一份稳定的工作、一套可以称作“家”的房子、一个可以允许自己失败的妻子、一个可爱的孩子……难怪有人这样来形容30岁的已婚男人的生活状态：世界大着呢，孩子小着呢，事情多着呢，钞票少着呢，别人笑着呢，老婆骂着呢，日子长着呢，俺正忙着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