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乐福受贿案调查

　　随着上月末家乐福中国北区8名采购课长因收受供货商贿赂而被警方传唤，隐匿在流通行业多年的灰色地带终于渐渐暴露在日光之下。本月1日，家乐福在全国范围内开设24小时投诉热线和投诉信箱，随后，麦德龙、乐购也相继公开整治采购腐败的动作。

　　多个跨国卖场齐现反腐风暴，这在中国流通业发展中并不多见。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大部分供应商对于卖场的此类做法甚至已经习以为常。进卖场谈数量要行贿，卖场内求好位置要行贿，卖场外送货争时间也要行贿。那么，一件商品进入大卖场究竟会在多少环节上遭到盘剥?跨国零售商管理规范的光环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猫腻?商业伦理和法律能够约束流通行业的腐败行为吗?

　　随着上月末家乐福中国北区8名采购课长因收受供货商贿赂而被警方传唤，隐匿在流通行业多年的灰色地带终于渐渐暴露在日光之下。本月1日，家乐福在全国范围内开设24小时投诉热线和投诉信箱，随后，麦德龙、乐购也相继公开整治采购腐败的动作。

　　多个跨国卖场齐现反腐风暴，这在中国流通业发展中并不多见。记者在调查中发现，大部分供应商对于卖场的此类做法甚至已经习以为常。进卖场谈数量要行贿，卖场内求好位置要行贿，卖场外送货争时间也要行贿。那么，一件商品进入大卖场究竟会在多少环节上遭到盘剥?跨国零售商管理规范的光环下究竟隐藏着多少猫腻?商业伦理和法律能够约束流通行业的腐败行为吗?

　　“位置”就是索贿筹码

　　每年中秋，做月饼生意的王亮(某供货商市场部员工，化名)都是最繁忙的时候。除了准备充足货源，安排促销计划外，为了能在卖场中争取到好的位置，他也总是要按照惯例打点一下卖场中的“基层人员”，也就是直接与货物发生接触的课长、收货员、防损等等。课长能够决定位置，收货和防损则直接关系到补货及时度。

　　所谓“打点一下”也就是在交给家乐福的各种费用之外，再包个红包给这些基层，以求得方便。王亮说，供应商在卖场中最为看重的，一是位置，二是补货的及时程度，三是价格。价格是课长比较难控制到的，因为门店没有采购权。最容易做手脚的是商品的陈列位置。

　　据介绍，家乐福地区总部一般会规定场内哪些是主通道，哪些是辅通道，主辅通道分别放置多少堆头，人流方向如何走，但是卖场只要稍做手脚便可完全改变这些布局的本意。比如，在一个促销堆头的旁边放一个广告牌，在旁边多开几个辅通道，那么人员就会分流到另外的通道，促销堆头的吸引力也就下降了。

　　所以在实际操作中，这些基层人员可能就会给“关系好的供货商”一些照顾，而这种“好关系”通常就是靠平日里的红包和“感情”。王亮说，这些爱揩油水的人通常是基层人员，越往上的人越难收买。他今年就曾经请一个处长吃饭，席间承诺除了交给家乐福的费用外，再包个万元红包给处长，希望可以在节庆期间得到好一点的位置，但这位处长完全不在乎。“这也可以理解，处长们的月薪在7000元以上，CCU的处长还要更高，他们不愿意为这点小钱断送了在家乐福内部的晋升空间，供应商想要收买他们比较难”。但是，一些处长则会需要更“高层次”的回报，比如利用供货商的社会关系网解决类似子女上学这样的问题。

　　“收取回扣的情况非常普遍，供应商也已经习惯了。”王亮说，“大品牌你以为就不被索要回扣吗?照样!大品牌的业务经理也需要业绩，也需要战胜竞争对手，特别是新来的人，他们是非常希望能够获得迅速提升业绩的捷径的，这些捷径怎么来，还不是要犒劳一下这些基层?换句话说，做业务的个人也是需要晋升机会的，这就是空间。”

　　另一个做休闲食品生意的周先生告诉记者，家乐福的采购分为很多部门，以食品为例，下面也要分为休闲食品、干货、饮料、粮油等课。货物进场先与采购助理谈，包括提供商品样本，讨论进场价格等，然后是课长，相当于采购经理。如果供应商此前已经有商品在家乐福销售，现在只是增加一些单品，或者是有新品上市，哪只需要就此进行谈判。新产品上市一般不会压低价格，由于新品上市价格不透明，以厂家报价为主。如果是已经上市一段时间，各个卖场基本都有铺货，那么核价员就会了解到商品的大概价格，休闲食品通常都会给到家乐福15-20个点的毛利。

　　按照正规操作，卖场会对每个单品的销量进行统计，按照销售业绩决定排面摆放位置。对于新品而言，则会参照同一品牌的其他商品销量，或者同类产品的销售状况来决定最初的上架位置。大概一周后，便可以对于新品的市场反应做出基本判断，然后再适当调节位置。此外，新品上市时，供货商提供的价格、是否有促销人员或促销活动等都是卖场考虑的因素。“场内的货架都是有限的，好的位置就更是有限的，有时候销量不是很好，家乐福可能就无法让你再好的位置。当然这时候给予课长一些好处还是可以变通的。”

　　收货员也需“打点”

　　贿赂的空间并非仅在几万平米的卖场之内，卖场背后的收货区同样也是滋生腐败的温床。

　　据介绍，家乐福的收货流程通常要由供货商按照订货单的日期数量送到家乐福门店的收货区。收货区分为若干收货房，每个房格有两道闸门，外面一道会打开给送货车进出。送货车进入房格后要首先将货物摆在收货板上，然后走出闸门将订单送至另一个窗口，这时外面的一道闸门会关闭，家乐福的收货员通过内侧闸门进入点货(供货商不可以与收货员一起点货)，收货员点货清单将再次送至窗口，并由防损、课长或课员、收货部组长签名，然后打印电脑清单后，收货即告完成。

　　王亮说，这一过程看似简单，但在操作中却如行蜀道。首先，每个房格并非只接受一个送货车，所以大家就要先去争抢收货板，这时候往往一阵混乱。第二，每批货必须拿出一个货样给收货员检查条码，如果忽略了这项，收货员就会对所有货物置之不理，或是拖到最后再收。第三，如果遇到在比较繁忙的时间退货，收货员就会无暇将退货取出，送货者不能不一直等待。第四，每张清单都需要数个人签名，往往不是甲不在就是乙很忙，这时候送货者也只能等待。为了争取时间，供货商希望搞好与收货和防损的关系，“送条烟啊，给点货给他们的话就能夹个队，这些都是再平常不过的事，我们都不往心里去。”

　　即便能够插队，家乐福还是成为了供货商最怕送的地方。周先生说，在家乐福排队最少也要大半天，有时排一天才能送得进去。赶上年节，基本上要排一天一夜。“我本人就曾经在珠海送一批货，从早晨9点一直等到下午5点。”据记者了解，其他一些与家乐福齐名的卖场，收货时间大约在半小时至1小时之间。

　　供应商举报率非常低

　　9月1日，家乐福发布公告表示已开通24小时投诉热线接受供应商的举报。但一位曾在家乐福南区担任商品部高层郑宁(化名)则表示，在家乐福的日常监管中，供应商举报的比率非常低。原因在于，供应商和采购的利益关系非常密切，除非是采购拿了钱不办事，或者索要无度，甚至家乐福有时主动找厂商了解情况，厂商都不愿意讲。“他们毕竟还是要在卖场里卖东西，和采购的关系搞坏了以后就很麻烦。一般还是从采购下手，从供应商下手获得证据的情况很少。”

　　郑宁称，腐败现象不止在生鲜组，只要是干采购的都会有可能发生。最普遍的是按进货多少给相应的回扣，还有一些进货费用、促销等。比如，家乐福开出的促销费用是5000元，那么供货商可能去和采购来谈，只给家乐福3000块，然后另给1000元进入采购口袋里的。“虽然家乐福的门店并没有采购权，但是他们有陈列权，也就是堆头费，这些费用并没有规定到底是多大的比例吧，弹性很大。”

　　记者向家乐福总部询问有关日常监管的具体事宜，但截至发稿时并未得到回复。郑宁介绍说，其实家乐福一直是本着疑人不用的原则的，但会给予防范，有时候也会采取监听等方法，大部分时间还是主要由主管盯紧。主管也可以从一些小事中闻出腐败的味道。比如，采购处理一批货的时候是果断还是无故拖拖拉拉，是不是经常替供应商说话，但是要拿到实际证据还是很难的。贿赂的形式则多种多样，有时候是直接收现金，也有的是赞助，比如一个课长搬家，家里的家电可能都是供应商提供的。

　　供应商王亮认为，家乐福的腐败风气养成与以前的制度有很大的关系。门店的权力过大，形成任何人都想挖一点供应商的钱。这一点显然也被家乐福的新总裁罗国伟认识到，去年开始，家乐福在全国4大区下又增设了15个CCU，将权力监督进一步深入基层。

　　郑宁表示，以前只有大区有采购权，一个大区有几十家店，权力太分散，所以就要放权给门店，那么由此也带来了门店更改进货价等等的行为。CCU成立后会减少灰色地带的空间，以华南区为例，分为深圳区、广州珠海佛山区、昆明区和

福建海南区，每个CCU里都有独立的采购和运营人员。“按道理供应商除了送货以外是不会与门店有接触的，但是以前的大区实在管不了这么多事，现在也还在过渡期间，效果并不非常明显。”

　　王亮也感受到了家乐福结构调整带来的变化，他表示，今年的课长相对清廉，但是积极性相对差一点。以往到

传统节日，课长很早就会向供应商询问销售计划，提早安排场内位置，今年则一点动静都没有。

　　家乐福的另一个动作是分开前后台操作，即卖场人员不能进入仓库，遇到缺货情况需要先填单，交由后台人员进行补货。但记者在家乐福进行暗访时，场内工作人员则表示，这种办法的弊端非常多，后台工作量大，人员少，总是补货不及时。加上工资收入不高，后台员工就更没有加快补货速度的积极性，前台缺货时有发生。这位工作人员告诉记者，后台普通员工的月薪只有1000多，但经常要忙到晚上10点多，所以人员流失不少，前台的人也不愿意调到后台去工作。

　　■记者观察

　　“洋腐败”不仅家乐福

　　与数家跨国零售商都有合作的某供货商认为，收买基层人员早就不是什么秘密。事实上，家乐福的腐败只是冰山一角，比家乐福更加严苛的零售商也并非没有。真正造成腐败的原因并不在于哪家公司的商业伦理欠缺或是治理结构有问题，而是供应商的整体劣势。而据其他媒体报道，近日英国特易购因贿赂问题开除了乐购超市中的一名防损高管，麦德龙超市也开始向采购腐败开刀。

　　更令王亮担忧的，则是这些大卖场间越来越频繁的收购。“沃尔玛收购了好又多，华润万家吞了世纪联华，现在广州只有家乐福、华润万家、百佳、好又多四家零售大企业，渠道垄断越来越明显。”业内人士声称，这些卖场间的竞争也会影响到供应商的生态。例如，A超市要求供应商必须提供20%的毛利率，B超市则可能为吸引人流而亏本卖吆喝，这时候A超市就会要求货品的价格必须跟B超市一样，但是毛利率则分毫不让，那么只能供应商来承担这部分成本。

　　(应采访对象要求，文中姓名均为化名)

　　本版撰文:

　　本报记者董？B