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的声音

　　20岁的时候，妈妈到上海探亲，带回一盏荧光灯，8瓦的，但亮得刺眼，也好看。灯罩是绿色的，轻盈、俏丽，灯座也很小巧。那时，日子过得清苦。我从北大荒农村探亲回家，正百无聊赖。惟有读书解闷。晚上，我的小屋在荧光灯的照耀下，我一看就是一夜，那时也年轻，不知疲劳。荧光灯一亮，有电流通过的轻微的嗡嗡声。这声音，就像我在农村点的煤油灯，灯捻燃烧的时候，发出哔哔剥剥的声响。煤油灯灯火幽幽的，光亮以外一片黢黑。只有灯捻燃烧的声音。就像现在美国西部电影常有的黑夜农舍里，一圈昏黄光亮，外面全是神秘的黑色。

　　那时城里日光灯少，大多数人家都是20瓦或40瓦的灯泡。灯光暗，且开灯时没有声响。而荧光灯不是。特亮，而且一开就有嗡嗡的声音，尽管声音很小。但我喜欢。你想，要是世界没有一点声音，再美，也显得寂寞凄清。在大山深处，在原始森林，在田园郊外，总有一些流水、风声、鸟鸣……即使是草儿相拂的极其细碎的声音，不也是旅人的伴儿吗？寻找安静，不就是寻找静默中的感应吗？喜欢安静的人，其实是喜欢“鸟鸣山更幽”的境界。

　　话扯远了，还是回来吧。

　　那盏荧光灯陪伴我许多年。我对电啦、机械啦一律不通。后来了解一些了，荧光灯老响，是由于镇流器不稳，接触不良。但我还是喜欢这声音，好像空空的时光在声音里燃烧。尤其是在静夜，万籁无声，我或躺或坐，在喜爱的书中品味、流连。此时，可以把平常忽略的很近、很俗的事情，想得明明白白。也可以想得更远，更缥缈。在古今、雅俗中跳跃驰骋，神游无垠。

　　只可惜，不知什么时候，那盏荧光灯寿终正寝。

　　再后来，我几次搬家。最后一次搬家是3年前。

装修完毕，我把所有的灯都打开，如果按灯泡计算，大大小小40个灯泡一齐大放光明。我喜欢灯，看着、感受着各种颜色的灯，发出自己的光泽，心里很有一种满足感。但只一会儿，我就有一些遗憾，一些惆怅，是什么呢？又说不大清楚。我在新房里走来走去，我终于知道，我内心希望的是这各种各样的灯盏，应该有一些声音呀。哪怕是很小很小的声音。毕竟，太安静，也太寂寞了。

　　嘈杂、喧嚣的环境，比如，酒吧、歌厅、餐馆……有许多人寻欢作乐，其实，他们空虚、沉没，希望自己在淹没一切的声响里，找到一份属于自己的东西。而在清静、安宁的环境中，（除了少数出家人）追求的是超凡脱俗，但绝不是不食人间烟火，在安谧的氛围里，在清冷的空气里，也需要有一些声音，一些微小、细碎的人间凡音。

　　有时候，到装修得很好的人家做客。枯坐在偌大的

客厅里，或者楼上楼下参观主人大大小小的房间，我最喜欢看热情的主人一个个打开灯，灯的样子和光的色泽是不一样的。但遗憾的是，那么多的灯打开的时候，竟然没有一点声响。总觉得好像缺了什么东西似的。再往深了想，一个人或者三口人住一套空空的大房子，当灯光亮起来的时候，应该是一天最美好的时光，可是，一点声音也没有，这不应该呀。我说的声音，不是指电视、音响发出的声音。而是说一个人无论是困顿的时候还是富裕的时候，都要有灵魂，有自己的声音。

　　（7H5）

记者：　　　■张庆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