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西泽州２９起“公开”瞒报的矿难及其背后

　　本报记者 黄凤荣 朱军平报道

　　3月18日，山西省晋城市苗匠煤矿发生瓦斯爆炸。据报道，事故发生后，矿方刻意封锁消息导致救援不及时，致使21名矿工遇难。3月28日和5月5日，山西省临汾市又分别发生了尧都区余家岭煤矿瓦斯爆炸26名矿工遇难，蒲县克城镇蒲邓煤矿特大瓦斯爆炸28人死亡、23人受伤、2人下落不明的重大事故。据报道，事故发生后矿方也曾试图封锁消息。

　　4月28日，山西省晋城市一位知情人士提供的一份《泽州县瞒报矿难清单》摆在《中国产经新闻》记者案头。这份清单显示，从2006年2月－2007年3月，山西省泽州县10个乡镇的20家煤矿瞒报了29起死亡32人的矿难。

　　一边是各级政府及其煤矿安监部门关于煤矿安全整顿的一道道令牌，一边是今年以来，山西省境内煤矿矿难爆炸声不绝于耳。《中国产经新闻》记者试图从山西泽州28起瞒报的矿难及其背后寻求这道不等式的答案。

　　公开的秘密

　　2007年5月，《中国产经新闻》记者来到泽州县，随机抽取了清单上的10起矿难进行调查核实。发现这些所谓被瞒报了的矿难，在当地其实是公开的秘密。

　　在3月4日泽州县天户煤矿冒顶事故死难矿工之一、川底乡和村郭积胜的家门口，大红的春联被白纸黑字的挽联“生前勤劳俭朴，死后精神永存”所覆盖。郭积胜的妻子见到记者十分紧张，不愿介绍任何情况，坚决要求记者“快走”！

　　川底乡和村村民对记者说：宋有居和郭积胜二人同时在今年3月泽州县天户煤矿矿难中死亡。宋有居是该矿正式职工，死时53岁，遗下老母、妻子和一男一女二个孩子；郭积胜是临时工，死时38岁，遗下老母、妻子和2个儿子。

　　在周村镇五星村村民的带领下，记者来到矿难死者郭军富的家里，一位着西装的青年男子的大幅照片赫然摆在灵堂之上。村民说，这是郭军富的遗像，郭军富在2006年7月泽州川底乡天户煤矿矿难中死亡。郭军富的妻子说：人都死了，没有什么好说的了。

　　阳城县次营镇黄甲村吉甲庄村民带领记者来到矿难死者刘文军的家门口，刘家空无一人、大门紧闭。村民说，刘文军生前已与妻子离婚，今年3月6日川底乡天户煤矿矿难死后，其父带着孙女出外谋生。

　　在矿难死者白秋宏所在的阳城县演礼乡胡坡村，一位村干部（记者隐其姓名）坦然面对采访机介绍说，白秋宏于去年7月在泽州县南村镇西山煤矿打工发生塌方死亡，死时44岁，遗下一儿一女。白秋宏死后，其妻带着2个孩子搬到演礼乡镇上去住了，现在很少回村里。

　　阳城县北留镇西封村的村民在记者询问范志林时异口同声地说：范志林死啦！是去年8月在泽州川底乡沙沟煤矿打工被电死的。一位老者进一步介绍说，范志林别名范秋来，死时刚满62岁，本来是可以在家度个晚年的，没想到在矿上打工被电死。范志林的儿子范小健（音）对记者说：父亲范志林去年8月在泽州川底乡沙沟煤矿打工焊接罐笼时被电死，此事当时就已了结，矿方赔了20万元。

　　在2007年3月6日高都镇泊村煤矿冒顶事故死难者来文俊的家里，来文俊的父亲来百旺听说有记者来访也是十分紧张，啪地一声关上了家门。围观的泊村村民向记者道出实情：来文俊小名“布袋（音）”，是今年3月在本村煤矿打工时发生冒顶事故死的。死时刚刚20岁，其父来百旺悲伤过度，被接到女儿家暂住。今天是偶然回来，恰好遇有记者来访。

　　高都镇南街村村民对“黑心矿主”瞒报矿难义愤填膺。村民介绍说：在今年1月13日泊南矿事故中，31岁的原中中当场死亡，矿方将尸体拖到河南焦作，然后与原中中的家属在焦作协商赔偿，按原中中家所有人口每人每月300元，每年3600元，赔到73岁为止，达成协议后尸体才火化。

　　在巴公镇渠头村，村民向记者介绍说：王小根于去年9月在村办的山宗岭煤矿冒顶事故中当场死亡。王小根不是本村人，是王家的上门女婿，其原籍北义城镇鲁村乡南洼村。王小根为王家留下了2个男孩。

　　2006年11月26日下村镇西陈庄煤矿事故死难者关亮亮所在的大阳镇南社村，是韩、关两姓合居的一个村子。村民说，关亮亮的父亲关宪名只有40多岁，正当壮年。自从22岁的儿子关亮亮去年11月在西陈庄煤矿矿难中惨死后，关宪名伤透了心，觉得没希望了，现在整天呆在家里什么事也不愿做了。

　　2006年12月3日，金村镇背荫煤矿死难者张小国所在的金村，是金村镇政府所在地的一个很大的村子，但提起张小国，村民无人不知其在去年12月背荫煤矿矿难中死亡。一位老大爷对记者说：背荫煤矿是镇办煤矿，承包给苏老板。事故发生后，镇里狼（音）书记警告村民：你们谁想掉胳膊断腿就把这事儿说出去，自有苏老板来找你们！

　　否认官煤合谋

　　记者亲历证实，知情人士提供的《泽州县瞒报矿难清单》并非空穴来风。那么，这些矿难是否真的被瞒报了呢？

　　5月8日上午，泽州县安监局一位姓陈的总工程师明确回答《中国产经新闻》记者：统计报表显示，2006年3月至2007年3月泽州县共发生和查处4起5人死亡煤矿安全事故。分别为：2006年5月14日高都镇下元庆煤矿撞击事故，死亡1人；2006年6月5日周村镇富景实业公司西庄煤矿冒顶事故，1人死亡；2006年7月14日红星煤矿透水事故，死亡2人；2006年9月28日下村镇永生联营煤矿顶板事故，1人死亡。这位陈总工程师还断然否定了记者“除这4起事故外，泽州县安监局还有没有接到过其他的事故报告”的提问。

　　显然，清单中反映的29起死亡32人的矿难确实被瞒报了。

　　一个无法回避的话题摆在记者与泽州县政府面前。这个话题是：既然这些所谓被瞒报了的矿难在当地是公开的秘密，泽州县政府是否接到过相关信息呢？

　　泽州县安监局陈总工程师说：泽州县安监局也曾接到过举报材料，是（晋城）市里转给县里，县里再转给安监局，派人查了，但无法落实。表示安监局没有手段，对瞒报矿难现象无能为力。

　　这位陈总工程师坚决否认知情人士关于“泽州县官煤合谋瞒报矿难”的质疑。

　　泽州县政府分管煤矿安全生产的副县长陈春林则回避了记者的采访要求，经泽州县委“通讯组”协调，陈副县长指派了泽州县政府法制办公室的来主任接受采访。

　　没想到来主任对记者采访“29起瞒报矿难”颇不以为然。说：包括新闻单位提供的材料，泽州县政府不知接到过这样的举报多少回了，实际上根本都是没有的事。一位在座的陌生男子对记者不屑一顾地说，例如你们材料中所说的“2007年3月4日泽州县天户煤矿冒顶事故，宋有居、郭积胜2人死亡”，有人早就向县政府举报了，结果县政府派人去查，宋有居、郭积胜2人都活着在上班，矿上叫来与调查人员见了面。这位男子拒绝向记者表明身份。在记者的严正交涉下，来主任介绍这位男子是泽州县天户煤矿的“工作人员”。

　　这位天户煤矿的“工作人员”陪伴来主任接受记者采访一直到结束。

　　从记者深入到矿难死难者所在村庄及其家里调查了解情况的过程来看，这29起矿难在当地其实是人人皆知。为什么记者都能核实，而守土有责的泽州县政府及其法定职能部门却无法落实？面对这一提问，泽州县安监局陈总工程师要记者去问泽州县政府或者晋城市煤监局。泽州县政府来主任的回答则是：矿难死难者家属收了矿主的钱不肯说，你叫政府有什么办法？

　　瞒报背后

　　这些在当地人人皆知的矿难缘何谁也没瞒住，恰恰是“瞒”住了当地政府？为什么在国家三令五申和“铁腕治矿”的大背景下，泽州县瞒报矿难仍然层出不穷？这会给泽州的煤矿安全生产管理带来何种后果？一位经常跑晋城的山西省某媒体工作人员在接受《中国产经新闻》记者采访时从3个方面进行了分析。

　　他说：首先是瞒报的违法成本低。尽管矿方大多会优于国家规定的赔偿标准与死者家属私下达成协议，但只要瞒报成功，煤矿就不需要停产整顿，矿主依然可以赚大把的钱。对比如实上报矿难将要受到停产整顿的处罚和巨额罚款，超标准给予死者家属的赔偿金不过九牛一毛。

　　其次是瞒报的违法环境“宽松”。这些得以瞒报矿难的煤矿大多是县、乡（镇）、村的米袋子、钱袋子，更不排除某些官员与矿主之间存在着利益关系或权钱交易，于是矿方刻意瞒报、官员争一只眼闭一只眼，甚至有人举报也被以“无法落实”相搪塞，这成为官、煤双方心照不宣的潜规则。

　　瞒报为泽州县煤矿安全生产埋下许多重大隐患，其背后是泽州县煤矿安全生产形势的日益恶化。这位山西省媒体人士最后以不无担心的语气说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