挑战迪士尼：社会责任感的悖论

　　特约评论员 王尔山

　　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报道也日益增加，大公司首先成为调查目标。为什么香港的学生们在提交（有关“血汗工厂”的）报告之际未能预料到，迪士尼可能决定放弃这家工厂，继而导致800多名员工失业？

　　2月28日，中国石油天然气集团首次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报告，很是引起一阵报道热潮。说起来导致中石油做出这个决定的最后一根稻草，还要数去年一家美国杂志发布企业社会责任排行榜，列出全球64家大公司的排名，中石油排在倒数第二。结果，一方面有些媒体误解这个排行榜，说中石油排在全球倒数第二位，其实他们排在64家大公司的第63位，而全球大公司当然不止64家；另方面中石油说美国人不了解情况，再说自己没有发布有关报告，对方怎能得知真相……总之，经过这番折腾，中石油终于拿出自己的报告，在“跟国际接轨”的道路上又迈进一步。

　　随着经济持续发展，关于企业社会责任的报道也日益增加，大公司首先成为调查目标。这也是人之常情，公众容易对大公司寄托大希望，希望后者成为楷模。不过，正如中石油风波显示那样，并非所有报告都能切中问题，并达到预期效果。

　　最近一个具有代表意义的案例发生在1月31日，深圳一家有18年历史和800多名员工、主要为

　　不久，有关学生接受采访，首先解释他们为什么选择迪士尼：“关注大企业是我们的一个策略。迪士尼是国际知名公司，更重视形象。他们对于工人来说还是比较好的，每年也会花费很多钱来塑造一个快乐和谐的形象。有些黑工厂里的工人，待遇更差，但如果我们去关注这些黑工厂，揭发了他们，他们一跑了之。相比而言，大企业更加注重公众形象，但我们只用花几千块钱做一个报告，就可以让他们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被破坏。大企业是一个榜样。如果它们的代工厂经过调查是‘血汗工厂’，而在社会压力下，工人生产条件和待遇就会有所改观，这对其他小企业有榜样和示范作用。”

　　听上去很聪明，知道选择跟大公司对垒，可以凭借较少成本赢得较大关注。这也好理解，就像小孩跟大人比赛，大人就算赢了也不是新闻，但万一小孩赢了，各大媒体肯定重点报道。但他们不知道，既然说到对垒，最起码，他们还需要一点博弈论知识。

　　比如说，为什么他们在提交报告之际未能预料到，迪士尼可能决定放弃这家工厂，继而导致800多名员工失业？

　　回顾整个事情，通过上面引用的采访，不难看出，学生们之所以选择大公司作为目标，是因为黑工厂受到揭发可能一跑了之，而大公司不会，他们更注重公众形象，不会一跑了之。

　　然后呢，“迪士尼找人查厂以后，发现了问题，要求工厂按照迪士尼的要求来生产产品。但是迪士尼却不提高商品单价，让工厂没有利润空间，这样工厂无法生存下去”，学生这样解释工厂关闭的理由，还说，“我们的调查并不是单纯调查那些工厂，而是希望迪士尼和工厂一起来改善目前的状况，迪士尼应该承担相关的责任。我们一定不会让迪士尼这么容易逃过去，对工厂停单的行为是不负责任的不道德行为。2月6日，我们已经去迪士尼亚洲总部抗议。我们还联系了国外一些团体，让这些团体一起来施压，我们反对停单”。

　　现在说反对已经没有太大意义，至少对于那家工厂800多名在春节前丢掉饭碗的员工是这样。而我们只要对博弈论有一点最基本了解，就会知道，策略博弈可以大致分为相继发生和同时发生两种情况，顾名思义，前一种好比下棋，一个接一个，一次走一步，后一种类似囚徒困境，两个犯人在不知道对方可能采取什么策略的情况下选择自己的策略。然而无论属于哪种情况，最重要的一个基本原则却是共通的，那就是必须充分预计自己的策略可能产生什么后果，确切而言就是充分考虑自己的策略将会给对方造成什么影响，对方可能怎样应对，反过来又会给自己造成什么影响，在这个分析的基础上再来确定自己最终采取什么策略。

　　所谓向前展望，倒后推理，这就是策略博弈的第一法则。

　　当然，我们也可以说这只是学者们做的一个可能有点拗口的书面总结，算不上独创发明。许多人哪怕从没听说“博弈论”这门学问，也已经在生活当中通过大量实践意识到这一点，知道自己必须这么做，尤其在一心希望获胜的时候。

　　放在跟大公司对垒的情景，对学生们而言，他们要做的就是充分预计到自己提交的这份报告可能产生什么后果，不仅包括这对迪士尼可能造成什么影响，还有迪士尼可能怎样应对，是不是符合他们的期望，如果不是，他们要不要调整自己的策略。

　　可惜的是，如果学生接受采访的时候说的是实话，那么他们就没有充分考虑迪士尼可能怎样应对；他们只看到“相比而言大企业更加注重公众形象，我们只用花几千块钱做一个报告就可以让他们建立起来的良好形象被破坏”，认为只要提交报告就可以给迪士尼施加压力，让迪士尼正视问题，却没想到迪士尼在如同他们希望那样感受到压力之后，除了继续按照他们的希望，“和工厂一起来改善目前的状况”，可能还有其他选择。

　　事实上，迪士尼的反应已经在很大程度符合学生们的策略预期，包括向工厂调查情况，并且重申自己的要求，却因为工厂无法达到这些要求而不得不终止合约。

　　学生们没有想到的只是，尽管他们调查的这个工厂无法达标，可能还有其他工厂可以满足迪士尼的要求，愿意为迪士尼打工。

　　理由很简单，如果劳动力大量富余而资本相对稀缺———这在相对不够发达的亚洲很多地区都是无法否认的事实———可以想象，除了深圳这个工厂，一定还有很多工厂愿意按照同样的条件给迪士尼打工，他们可能位于内地更不发达的地区，甚至亚洲其他更不发达的国家，在这种情况下，迪士尼是不是仍然没有选择，一定要按照学生们的希望，和深圳这个工厂一起设法改善目前的状况？

　　若说学生们没想到这一点，似乎不太可能；相反，他们比我们当中的多数人有更多的亲身体会。比如他们在采访中提到，“我们跟泰国和越南的工人有接触，一些工人说他们很恨中国的工人，他们认为中国工人打破了他们的饭碗，中国工人使他们的工资也跟着降低。泰国工人说，他们曾要求老板提高工资，但老板回答说，你们不要再提要求，否则我就把工厂开到中国去，那边工资比你们低。”

　　毋庸置疑，这是全球化大背景之下越发显得突出的一个无奈的现实，需要正视，需要采取措施，只不过，越是在面对挑战的时候，我们越要谨慎，以免造成同样无奈的后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