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到饭店吃饭，常常点一道茄子菜。红烧茄子、鱼香茄子、咸鱼茄子煲，味道大都不错。因为烧茄子以过油为好，自己在家做很是麻烦，所以愿意在饭店里要一份。以前很喜欢南方茄丝加辣椒丝同炒的味道，但在北方，我没有见过这种做法。倒是在北京菜市场看见小贩生吃自卖的茄子，像咬黄瓜一样，大开眼界。人的口味大同小异，往往正是这一点小异，其他人没法接受。有一次，我在切茄子时，也尝试着咬了一小口，实在不觉得茄子可以生吃。

　　喜欢吃茄子，或许是缘于对茄子本身的喜爱吧。小时在南方乡下，喜欢的家务之一就是和祖母一起侍弄菜地。菜地是美丽的。我一直很喜欢那些青菜，绿色的，白色的，黄色的，各色相加的，颜色娇嫩，模样水灵。施肥，浇水，摘菜，在我，都是一件非常快乐的事情。

　　夏天的菜园子里，茄子可真是风姿绰约。紫色的茄花，淡青或者深紫的浑圆修长的茄身，光滑的茄皮，带绒刺的茄把儿；切开来，则有一排排密匝匝的茄籽。就长相来说，说茄子是艺术品，都是一点也不为过。还有，一般人可能没有在意过，到了秋天，茄子们老了，气度简直雍容华贵。通体金黄，像一位年迈的长者，身披着黄袍，在萧瑟了的菜地里独领着风骚。不用说，金黄的老茄子，是特意留做茄种的。等老到起蔫了，我就高高兴兴地把它们揪下来，高挂到家里的墙上。来年，把它的种子撒下去，可以育新的茄秧。茄子的生命，一切种子的生命，都是这样，风干之后，第二年可以再生。

　　茄秧，娇小而楚楚动人，刚把它们种到土坷垃里，真叫人疑心能不能成活。春天种秧的时候，祖母总是说，你是个男孩子，所有结瓜结果的，都应该你来种。你种的肯长些，结得多。那些年，家里菜园里的黄瓜、南瓜、冬瓜、瓠子，还有茄子，差不多都是我种下的苗。瓜迭连绵，似乎都结得不错。

　　但不知道为什么，我自己的个子一直不肯长高。

　　南方的菜地里，菜的种类可谓丰富多采，农人们每天的饭桌上正可以不重样。除了一畦茄子外，还会有一畦青豆，一畦辣椒，一畦蕹菜，此外，还会有一架黄瓜、一架扁豆吧。“一庭春雨瓢儿菜，满架秋风扁豆花”，从春到秋，菜园真是充满了这样的诗意，是菜的世界，也是花的世界。便是冬天，仍然是满菜园的绿，红绿相间的菠菜，黄白相间的包心菜，点缀在雪地里。寒冬腊月，天寒地冻，菜，普普通通的青菜，其实是像松柏一样不曾凋谢的。

　　物换星移，连菜园也会换，也会移。如今，老家那一爿菜地，早就划归别的人家了。每每回老家，过那爿菜地，心里竟然起一点惆怅。“却将万字平戎策，换作东家种树书”，我至今写不出“万字平戎策”，但倘若也还想回乡种点树种点菜，是连一块空地也都不存。

　　到那时，想吃茄子或者其他青菜，只好另想他法了呢。(9H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