反智主义的陷阱

　　■魏英杰

　　当我打下文章第一个字，《满城尽带黄金甲》票房正在疯涨。在决定说点什么之时，这部影片的票房已接近2亿元人民币。一说，已超过2亿。

　　为何张大英雄猛片一出，“骂”亦随之，票房却硬生生地（口）水涨船高？为什么有人愿意花几十上百块钱，跑到电影院兜一圈，然后急匆匆回家写帖子、挑毛病？而且，不但张艺谋享受如此“厚待”，其他大片从《无极》到《夜宴》也概莫能外。到底是导演太聪明，还是观众太傻？这一切问题，简直是当下文化生态一大迷团。

　　在我看来，这几部大片的票房奇迹，无不预示着反智主义的彻底胜利。反智主义主要表现在于反对知识与理性，而这一点很容易从几部大片中得到印证。

　　这几部大片都有着十分相似的特征：一是投资浩大，动辄上亿；二是场面又极尽奢侈，为营造一个镜头不惜一切代价；三是，这些大片又毫无例外地漏洞百出，随便都能找出几个“馒头”；更重要的一点，这些影片都注重题材而忽视“意义”，也可以说是形式重于内容。相对于影片的资本与人力资源（大牌导演、明星），制作出这样的作品实在有违常识，而造成这种强烈反差的原因，就在于影片并不真正尊重知识与理性。

　　影片的反智主义特征，还可以从几位导演身上找到明显的痕迹。无论是张艺谋、陈凯歌还是冯小刚，都拍过不少堪称经典的影片，但这些导演精英现在的表现和过去相比简直判若两人。人们很难想象，这还是《红高粱》导演张艺谋吗，拍《霸王别姬》的陈凯歌又在何处？实际上，这并非第五代导演创造力集体溃退，而是他们进行自我颠覆，从理性主义走向了反智主义。显然，理性主义固然十分重要，却充满风险，更未必能够赢得票房。例如张艺谋的《千里走单骑》虽秉承其一贯艺术风格，票房收入却未尽人意；《黄金甲》争议不断，市场收入却像滚雪球一样，在骂声中越滚越大。

　　有意思的是，反智主义一般表现为大众对知识和知识分子的藐视，但大陆反智主义的主要特征却是知识精英反智，甚至是有意将自己当作靶子以吸引大众的关注。无论是《无极》、《夜宴》还是《黄金甲》，随便一捅就是一个毛病。相形之下，大众反倒成了专业人士，比如在胡戈面前，《无极》显得十分幼稚可笑。这几天来，网上对《黄金甲》的评论如潮汹涌，似乎个个比张艺谋懂电影。

　　但是，千万别笑得太早，谁说这不会是一个反智主义的陷阱呢？不能排除，精英们的反智行为是出于有意识的策谋。“张艺谋”们未必是江郎才尽、黔驴技穷，而是对内地消费文化了如指掌，深谙如何运用资本力量以及操纵消费者心理去博取最大经济效益。直截了当地说，这就是一场“反智游戏”：以明显有违常识、充满悖论的作品或言行吸引大众的批判，从而使大众进入游戏设置的陷阱，最后达到既定目的。

　　无论有意无意，“反智游戏”俨然已成为时下文娱圈博取眼球和创造经济效益的绝密暗器。比如芙蓉姐姐，大家都知道那很傻，但就是有人愿意瞧着傻乐。再比如大嘴宋祖德，恐怕没几个人会对他感冒，但他一开新闻发布会，记者却又蜂拥而至，因为那意味着有好戏看了。芙蓉姐姐的一夜成名，以及宋祖德得以频繁露脸，就在于其为大众布下了一个反智主义的陷阱。另一方面，大众似乎也乐于参与这一场“反智游戏”，在种种显著荒谬的现象中显示自我，从中获得虚无的优越感。这反过来，又使反智精英们不得不或主动地迎合大众的参与热情和口味偏好。也就是说，当反智精英发现大众需要吐口水时，他们就连忙递上了“痰盂”。而当大众义愤填膺对反智精英们大加鞭挞的时候，却不知对方正在暗自发笑。

　　在这个意义上，反智主义其实就是一种逆向炒作。“反智游戏”满足了大众宣泄情绪和参与互动的需要，同时也让反智精英们赚得盆满钵满，可谓各得其所。遗憾的是，这一切却是以颠覆知识与理性为代价，由此，也反衬出在眼球决定效益的消费社会中，知识精英的悲剧性一面。

　　12月24日，《黄金甲》主创人员在广州大摆庆功宴，现场十分火暴以至于几度失控。毫无疑问，这是反智主义的又一次胜利，却也是为社会精英集体抛弃理性担当的这一个时代，洒下了一杯祭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