4200万元与450个空白村

　　4200万元与450个空白村

　　———山西长治农村医疗状况调查

　　关注中国医改之四

　　本报记者李明三山西报道

　　2004年以来，长治市县两级财政在卫生方面共投入了4200万元，但截至目前，还有450个村庄没有建立卫生所，卫生网络的保障能力还满足不了人们的看病需求。

　　12月5日早上8点30分，山西省襄垣县卫生局局长郝兰平准时走进她的办公室。

　　这间局长办公室里侧墙壁已经开裂，裂缝斜贯墙体，在墙面上留下一个直角三角形；两道钢筋从屋里穿过，那是用来加固墙体的。

　　这是政府大院里面一栋很不起眼的两层小楼，一层是50年前修建的，30年前在屋顶上加盖了第二层。今年8月，有关部门下达了“危房”的死刑判决，并通知卫生局搬出去。这时，距郝兰平接任卫生局长整整三个年头。

　　因此今年因推行新型合作医疗而成立的合管中心(郝兼任该中心主任)，只能借乡镇卫生院的房子办公。

　　不过前一天，她办好了一块地的征地手续。这块地面积13.5亩，是襄垣县妇幼保健院和卫生监督所综合楼的建设用地。大楼建好以后，卫生局就可以搬过去了。

　　但是新问题又接踵而来。这栋综合楼是妇幼保健院的国债项目，郝手里到位的资金只有50万元，而大楼的投资预算，最少也得550万。她估算了一下，“仅征地一项，就得100万”。

　　郝兰平已经将这个项目列入了卫生局2007年的基建预算。同时列入预算的还有乡镇卫生院改扩建等8项工程，投资总计1410万元。

　　由于地下产煤，襄垣每年的税收接近8亿元，襄垣每年可以支配的财政收入约有1.8亿，这在山西100多个县(市)中，可以排进前20名。但从县财政局副局长位子上出来的郝兰平最乐观的预期是，“能批200万就很不错了”。

　　走在前头的郝兰平

　　在郝兰平的办公桌上，放着一份请示报告，恳请县领导解决乡镇卫生院建设缺口资金。

　　报告显示：从2004年开始，卫生局用三年时间，对乡镇卫生院进行全面改造，建筑总面积12730平方米，累计投资1003万元，除县财政投入200万元外，他们向上级争取了149万元，通过乡镇自筹155万元，目前还有499万元的欠账，主要是工程队垫资，还有赊欠的建筑材料。

　　实际上，卫生局招标时就已经和工程队达成协议，先由施工方垫资，卫生局资金到位之后再予以偿付。通过这种方式，郝兰平完成了全县所有11个乡镇卫生院和9个分院的升级改造。

　　其中，下良镇卫生院投资130万元修建了1300平方米的综合楼。“现在共有52间房，够用了”，卫生院院长牛进文说。这130万元投资中，国债资金35万，县财政给了30万，乡政府给了25万，现在还欠40万。而此前卫生院1160平方米的业务用房，还是1966年建的，其中危房就有850平方米。

　　下良镇卫生院年营业收入约20万元，利润仅5万多，勉强可以维持正常运转。而全县规模最大的古韩卫生院，年利润也只有40万元。院长白宝玉说：“这点钱养活自己还马马虎虎，要投资搞基础设施建设相当困难。”

　　由于乡镇卫生院创收能力差，根本不具备造血功能，所有的基建投资全得从外部筹集。这个筹钱的重担，就落在郝兰平身上。

　　襄垣县医务人员在评价卫生局这几年的工作时说，郝兰平上任以来，主要做了三件事：乡镇卫生院改造扩建、提高医务人员待遇，还有2006年开始实施的合作医疗。

　　卫生局书记赵加维认为，这些事情能够做成，一方面归功于非典以后大环境的改善，各级政府开始加大卫生投入，另一方面也得益于郝个人的筹资能力。郝在财政系统积累下的人脉关系，给全县卫生工作打开了局面。

　　从国债资金，到国外善款，再到省市县各级财政，郝四处争取资金。她把从其它部门跑来的项目，到下面想办法兑换成卫生投入，还鼓动乡镇政府和村委会投资，甚至找企业“化缘”。而一个看得见的结果是，襄垣353个村卫生所，其中一半以上是村集体投资的。下良镇东故县卫生所的乡村医生吴千锁，每年还能从村集体得到500元的补助。这在很大程度上缓解了乡村医生入不敷出的窘境。

　　目前，襄垣的11个乡镇卫生院，在长治十余个县区中，率先完成了设备更新，全县323个行政村，剩下极为边远的37个空白村还没有建立村卫生所。

　　2004年以来，长治市县两级财政在卫生方面共投入了4200万元，但截至目前，还有450个村庄没有建立卫生所，卫生网络的保障能力还满足不了人们的看病需求。长治市卫生局合作医疗办公室主任陈宁说，在这方面，“襄垣走在了全市的前头”。

　　相对襄垣来说，长治其他县市的状况则更为困难。例如，年税收2.5亿的壶关县是该市的一个国家级贫困县，而龙泉镇卫生院是全县条件最好的乡镇卫生院，但是他们连最起码的手术设备都没有。“没有手术床，没有无影灯，也没有麻醉呼吸机”，院长李文良说，他们不具备国家规定的手术条件，无法保证常见病、多发病的有效治疗。而壶关全县12个乡镇卫生院，只有4个勉强具备手术条件。

　　2000年李文良接任院长时，卫生院甚至连床位都没有。2003年非典以后，有关部门开始重视卫生投入，卫生院才陆续添置家当，现在有了30张床位，还配备了总值20多万元的大型设备：B超、X光机、电解质分析仪等。

　　吴千锁的小康生活

　　事实上，比起设备等硬件方面的困难，医务人员待遇的问题更为突出。

　　壶关县龙泉镇卫生院服务辖区4万多农民，但是年营业收入只有25万，利润也就8万元左右。“这点钱顾上了人员工资就顾不上日常开支”，李文良说，离开县财政支持，卫生院无法生存。

　　龙泉卫生院共有医务人员20人，财政给他们发60%的工资，加上

医院的收入，能拿到70%，今年由于新加了农民健康体检一项，收入增加到30万，他们可望拿到全额工资的80%。李文良今年47岁，1982年从医，月收入也只有900元。这还是作为院长拿到的全额工资。今年

公务员涨工资，他的工资将增加到1370元，这笔钱目前已经到卫生局了，但是还没有发到他手里。

　　乡镇卫生院医务人员待遇偏低是一个普遍现象。襄垣县古韩卫生院的陈华峰大夫是一名主治医师，24年前从晋中卫校毕业，分配到卫生院做外科大夫24年，“评上中级职称都七八年了，现在月收入才1000多元。”

　　他的同学有分配在长治市医院的，月收入2000多元，最高的甚至能拿到5000多元。“我们是在夹缝中生存，跟大医院没法比”，陈最大的期望就是拿到全额工资，这样每月有1500多元，就不至于紧紧巴巴过日子了。

　　院长白宝玉与陈一样都是中级职称，每月收入1200多元。他寄希望于合作医疗给卫生院带来更多的营业收入。合作医疗实施第一年，住院病人目前达到了800人次，已经超过了去年的770人次，白宝玉估计这个数字明年还会有大幅增长，这样就可以满足大夫们对全额工资的企盼。

　　与乡镇医院的大夫相比，工作在最基层的乡村医生，则没有任何收入保障。“一个村子没有500人，养不活一个村医”，这在山西广大农村是建设村卫生所的一个基本原则。

　　四家池是壶关县龙泉镇最大的村子，全村有3000人口。1990年，曹利军投资一万多元，开办了全村唯一的诊所，“每月毛收入七八百元，利润最多三四百元，很困难”。

　　曹利军一家4口人，在诊病的同时，还要耕种4亩土地，因为诊所收入不足以维生。

　　虽然经营很困难，但今年36岁的曹不想放弃。一方面是村里需要这个卫生所，另一方面他相信国家的卫生政策总有一天会照顾到他身上。从2004年开始，他每月可以拿到30元的健康园补贴，这是他行医16年来得到的唯一财政补贴。“虽然每天只有一块钱，但总算有人管了”，这一元钱给了曹利军坚持下去的理由。此前，他的卫生所就像小卖部一样，自生自灭，根本没人问津。

　　襄垣下良镇东故县村卫生所的吴千锁对目前的收入还比较满意。虽然全村只有900多人，但是方圆一公里内分布着四家煤矿，上千名外地矿工都找他看病，吴每月能挣1000多元，此外，卫生所的全部投资和所有日常开支都由村委会承担，村里每年还给他500元工资。

　　行医40年，吴千锁经历过上世纪60年代的挣工分，70年代每月18元钱，80年代的30多元，现在年收入1万多元，在他眼里算是“小康水平”了。

　　给一个坚持的理由

　　乡村医生在诊病之外，还承担着大量的公共卫生工作。这些工作包括计划免疫、妇幼保健、传染病防治、家庭健康档案以及合作医疗的报表统计和费用收缴工作，每年要占用他们至少100个工作日，但是他们从中得不到一分钱收益。

　　“给乡村医生的补助，国家如果再不承担，农村合作医疗就有可能推行不下去”，郝兰平说，很多村医之所以仍在困境中坚持，就是寄希望于今后两年内，国家能在财政补贴方面出台照顾政策。

　　在为乡村医生争取补助的同时，郝兰平还有一个更为棘手的问题急等解决，那就是基层卫生网络日益紧迫的人才断档问题。

　　襄垣全县共有608名在职医务人员，此外还有496名自己养活自己的乡村医生。一方面是人手不够，一方面人员分布极不合理。600多名医务人员中，襄垣县医院就占了227名，11个乡镇卫生院加起来只有183人。而按照国家编制要求，卫生院需要450人，缺口很大。

　　问题同样困扰着壶关。该县合作医疗办公室主任郭茂斌表示，全县29万人，其中农民25.9万人，按比例乡镇医生应有260人，实际只有140人，卫生局计划赶在年底前补充120人。

　　而按照编制要求，龙泉镇中心卫生院至少应有45名医务人员，但实际只有20人，平均年龄则超过了45岁，而这种四五十岁者居多的情况也被人半开玩笑的称为“四零五零工程”。这次他们申报了8个分配名额，分别是护士2人、妇科2人，麻醉师、网络管理1人、B超和化验各1人。

　　李文良自接任院长至今，就没有分配过人，很多岗位倒不过班来。因为没有麻醉师，手术时还需要请人来做麻醉。这次分配，他希望至少能解决包括麻醉师在内的6个名额。

　　襄垣县卫生局关于招聘技术人员的请示报告也在11月份递给了县人大。郝兰平在报告中提出要求，鉴于乡镇卫生院技术人员年龄老化，严重短缺，希望能会同县人事局组织招聘50名技术人员。目前，县政府已经同意给20个招聘指标，直接从人才市场招聘，而方案还在酝酿中。

　　除了分配和招聘，郝还在争取给乡镇卫生院部分长期临时工提供最低500元的工资标准，条件是这些临时工要拿到执业资格证，并通过县卫生局的考试。

　　襄垣乡镇卫生院里十年以上的临时工目前共有133人，其中符合上述条件的有58人。卫生局计划在12月份组织考试，最迟明年一季度完成这项工作。

　　侯堡中心卫生院的赵立军将是这个计划的受益者之一。他今年通过了国家的执业医师考试，现在月收入只有300元，生活相当紧张。这个卫生院有8名临时工，他们工龄最长的有十几年，但收入从来没有超过500元的。

　　但是对夏店镇中心卫生院的王栋来说，他要搭上这班车还得付出更大的努力。小伙子今年33岁，1994年晋东南卫校中专毕业，有医师职称，但是还没有拿到资格证。“执业医师的资格考试，难度不亚于高考”，他前后参加了三次考试，今年还是没有把握。

　　现在，还是临时工身份的王栋每月有130元基本工资，再加和个人工作挂钩的绩效工资，只有300元左右，“这点钱连生活都难以维持，还得靠父母接济”。而他在夏店中学教书的妻子，每月收入1300～1400元。

　　还有许多乡镇卫生院连在编职工的工资都开不齐，更雇不起临时工。郝兰平说，襄垣乡镇卫生院包括房屋和设备在内的硬件建设基本到位，但是由于人手不够，有些医院新添的设备没有人操作，一个医生要身兼好几个职位。

　　襄垣县善福乡卫生院就属于这一类。由于到县城只有5公里，看病人数少，每年营业利润不到1万元，全院10个人，自己养活不了自己。职工工资15万元，县财政拨款10万元左右，依靠财政补贴，卫生院才能简单维持生存。

　　“从1990年代开始，农村卫生工作就在走下坡路，现在人上不来，特别是卫生院，人都走了”，善福乡卫生院十年没有进人，现有10名大夫中，5人面临退休，院长连安居现在深陷基本医疗人手青黄不接的困境。

　　“人跟不上，根本原因还是钱太少，留不住人”，他说，如果国家政策不变，仍靠差额补助来维持，基层医务人员的断档问题不可能得到根本改观。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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