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盘白皮面

　　■李成林

　　那是1991年冬天的一个傍晚，饥寒交迫把我逼进了边陲小城的一个小餐馆。

　　“先生，请坐，你需要来点什么？”

　　我接过服务员小姐呈上来的菜谱，像抓住了救命稻草一样，把菜谱从头翻到尾，从尾翻到头，三番五次搜寻，我发现菜谱上明明白白地标着：白皮面——0．60元。

　　白皮面六角。我为自己有发现有些兴奋了——“来盘白皮面”。

　　小姐唱报：“白皮面一盘——”声音悠长动听。

　　于是，又有小姐送上了茶水、卫生筷。未几，一个服务员小姐过来问我：“先生，你要什么菜？”我羞涩地摇了摇头，竟把去端茶碗的手也缩了回来。我是一个已陷入穷途困境中的流浪汉，前途未卜，我不敢奢侈好一点儿的饭菜。

　　时间在一分一秒地流逝，就餐的人们在热烈亲密地谈笑，屏风后及雅座间推杯换盏的食客在吆三喝四地行令猜拳。笑语欢声和着酒香菜香弥漫了整个空间。气氛热烈又温馨。我显得有些窘迫，甚至后悔自己踏进这个小餐馆。但我有足够的钱吃这六毛钱的白皮面，我坐在那个靠窗处的空桌边，镇静耐心地等着我要的白皮面。

　　“先生，请问你要什么菜？”小姐的问话打断了我的思绪。

　　在边疆的流浪生活中，我常常是用三个馕来解决一天的饭食。今天踏进这餐馆，我想吃一餐物美价廉的饭食来调剂这以馕充饥的日子。我又怎敢奢侈到再去点一个菜呢？面对小姐的殷勤，我不好意思起来，支吾着：“不，不需要！”

　　小姐随手拿起了卫生筷，撤走了还冒腾着热气的茶水。这个突变使我惊讶：是赶我走，还是不值得招待？或是藐视我这只配吃“六角钱白皮面”的顾客！因此，我觉得自尊心受到了伤害，想要发作或拂袖离去来捍卫尊严。理智又命令我极力地控制情绪，咬紧牙关镇定这颗被伤害的心。接着服务小姐给我送上一盘白皮面和一双普通竹筷。我发现她的面容竟是那么美，唇红齿白，眉清目秀。然而白皮面却是冰冷的。

　　我低下头来吃那盘盛满世态炎凉的白皮面，觉得淡而无味。我强忍着吃完，点出六角小钞走上吧台会帐。收款小姐也是那么唇红齿白，眉清目秀，但掩饰不住冷傲的霜脸上对我的不屑，我把钱放在吧台，默默地走出店门。

　　呵！白皮面，白皮面的服务小姐。门外纷纷扬扬的白雪填补了我心中的空白——世态炎凉，古今皆然。只不过因时因事因人而异。无须刻意计较。时过境迁，我早已结束了流浪生活，并在一个机关供职。如今不管饮食如何丰盛，总也忘不了那一餐白皮面——在别人困难的时候，对那些地位低下的人，我永远不该是盘冰冷的白皮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