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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年涛声刘公岛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1月03日 09:29 中国经济时报

　　■刘诚龙

　　刘公岛上的百年涛声是咸涩的，不是甜美的。

　　旅游船劈开海面，一眨眼工夫，就登上了刘公岛，岛上林木荫翳，郁郁葱葱，对面是高楼耸云的威海市，望过一边是汪洋辽阔的苍茫大海。刘公岛很小，就只有两三平方公里，撇开历史，只看风景，刘公岛确实谈得上秀美，可是谁知道，最让中国人憋气的甲午水战就发生在这一片弹丸之地呢？北洋水师的“司令部”更小，是那么三五弄的四合院子，李鸿章手书的招牌镏金字有点灰暗了，但在导游眼中似乎可算“灿烂”发亮。我们对名人哪怕是盖棺难定的名人甚至有点遗臭的“名人”也总是有着莫名的兴奋。牌匾上写着“李鸿章”三字呢，用不着介绍，我们也看得到，导游却特意在门槛下停了下来，郑重其事地告诉我们：这是李鸿章亲自书写的。好像李鸿章在这里书写了辉煌的一页。刘公岛，近代史上的刘公岛，李鸿章在此书写过，但，是一种辉煌吗？

　　北洋军舰的一些残骸摆在纪念馆的后面，导游向我们如数家珍：北洋水师是当时亚洲最强大的海军，其中定远舰称得上海上堡垒，它的装备最精良，武器也是最先进，即使被打沉了，打捞上来的残舰依然是完整的，被导游称为“镇馆之宝”的大炮就曾是装在定远舰上的。是的，我知道，鸦片战争打开了中国的大门之后，这只睡狮不再酣睡千年，最少也算得上半醒半寐了吧。魏源振聋发聩地喊了一声“师夷长技以制夷”，洋务运动从此大兴，从此也知道坚船利舰不是“淫器惑众”，而是强国之“神器”了，所以花了举国之力，组建了北洋水师，花了举国之财购买了各种军舰。百年之后的定远舰大炮依然雄风不减，硕大的炮管成45度角斜指向天，黑洞洞的炮眼显得幽深而威严，遥想当年，要是装满了炮弹的这门大炮呼啸着冲出一腔怒火，那么一座山也会震塌半边，可是，它是哑的。整个北洋水师只有两发炮弹，其他的都是哑炮，正如四大发明之一的火药人家拿去做武器，我们拿来做炮仗，北洋水师的炮弹可以噼里啪啦作响的都化做了鞭炮，去庆祝慈禧太后60大寿去了。我轻轻地拍了一下大炮，訇訇地响，那响声是那么遥远，是那么沉闷，锈迹斑斑的大炮发出的是锈迹斑斑的慢板涛声。

　　导游领着我们来到丁汝昌的办公室，在阴暗的甚至感觉有点发潮的屋室里，丁汝昌的神形说不清是悲壮还是落寞。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正月初五，日军进攻威海南帮炮台，丁汝昌率舰队从海上用火力支援炮台守军，发射排炮，击毙日军旅团长大寺安纯。一点小胜改变不了大败，由于众寡悬殊，威海陆路南北帮炮台相继失守，刘公岛遭海陆合围，成为孤岛。此后，日本海陆两军配合，并利用占领的陆路炮台，连日攻击北洋舰队，正月十一日，日本鱼雷艇夜间偷袭，“定远”舰遭重创，丁汝昌移督旗于“镇远”舰。正月十三日，鱼雷艇管带王平策划鱼雷艇队集体逃亡，刘公岛形势进一步恶化。正月十五，日军舰艇40余艘排列威海南口外，势将冲入，日本陆军也用陆路炮台的火炮向港内猛轰。丁汝昌登“靖远”舰迎战，击伤两艘日本军舰，“靖远”中陆路炮台发射的炮弹受伤，丁汝昌欲与船同沉，被部下救上小船。十七日，丁汝昌获悉陆路援军彻底无望，北洋舰队已被国家抛弃。当晚，服鸦片自杀，延至十八日晨7时辞世。

　　此后，清政府内的清流、顽固党人交相攻击，光绪下旨对丁汝昌“籍没家产”，不许下葬。丁汝昌的子孙辈被迫流落异乡。直至宣统二年（1910年），经载洵及萨镇冰等人力争，清廷为丁汝昌平反昭雪。民国元年（1912年），灵柩始归葬于安徽无为县西乡小鸡山梅花地。

　　丁汝昌为国捐躯，不但不能得到国之哀荣，反而备受屈辱，想来，真是可哀。

　　我们还看了一个三分钟的幻灯片，它以现代科技手段展示甲午海战的一次名为摩天岭的战斗：日军上千人带着先进的武器冲向摩天岭，是岭上驻扎着300来名清军，摩天岭上枪声大作，战火纷飞，一旁有配音解释道：英勇的清朝战士打退了日军一次又一次进攻，使日军尸体遍布山岭，最后因寡不敌众，300来名清兵为国捐躯，而当日军占领摩天岭，丁汝昌指挥海军轰隆隆发炮，把岭上的日军全部炸死了。幻灯片到此为止。短短三分钟，把一段历史演绎完毕了，而似乎最后的胜利属于我们？幻灯片的“制作理念”使我想起了在旅顺口炮台那导游的介绍，导游说：旅顺口的这个炮台地理特别优越，前是悬崖绝壁，后是沟壑凹地，日军的炮弹怎么也打不到这个炮台，要么打到悬崖上落了下去，要么打到沟壑里乱炸一气，日军哇哇大叫，也没有让他占半点便宜。这是打日本鬼子的最佳位置啊。导游这样自豪地说。

　　随着导游，我们重温了影响中国至深的一段近代史。但是出了北洋水师纪念馆的大门，我却感到十分茫然，这段历史到底是一首赞歌，还是一曲哀乐？到底是我们的自豪史，还是我们一段屈辱史？从导游的解说词里，我知道我们有着最为先进的武器，有着最为忠贞的领导，有着最为英勇的士兵。胜利是完全能够属于我们的，可是，为什么我们失败了？

　　如果说，鸦片战争的失败是天注定的，那么在甲午水战的失败却是人弄成的。在鸦片战争中，一个古老的天朝皇国昏昏沉沉地酣睡着，不知道世界山有多高水有多深，锄头梭镖终究敌不过坚船利炮，这是无可奈何的事，但是

甲午战争是在鸦片战争过去了半个世纪以后，军事装备已经今非昔比，为什么还是逃不过失败的命运？北洋海军称为亚洲最强，那是从其军事上，不，单从其装备上说的，这样的装备吓不倒人。早在海战之前，日本抱定了必胜的信心，为什么？因为他们看到了可窥全豹的一斑：日本吴镇守府参谋长东乡平八郎曾见到停泊在宫岛的清军军舰，非常威武，但是上面挂着的不是旗帜，而是短裤！他就放言：其海军实不足畏！这是一支什么样的海军呢？“左右翼总兵以下，争挈眷陆居，军士去船以嬉。每北洋封冻，海军例岁巡南洋，率淫赌于香港上海，盖海军之废弛久矣。”没有战斗力的军队武器再好怕也只能拱手送人。也许我们可把北洋的败绩归咎于慈禧挪用海军军费，其实这也是皮毛之论，如果慈禧不挪用，这笔钱会不会用到海军建设上去？只有鬼才知道！北洋舰队实行的是以“管带负责”的“经费包干的承包制”，平时训练以及维修新购费用是“多支不补，节余归己”，谁会真训练？谁会拿钱去购买炮弹？军队废弛的根部是制度的腐败。若干年前，魏源喊出了“师夷长技以制夷”，在长技上也许正在努力地“赶英超美”，最少在海军上是超了亚洲各国的，可是有了“长技”也依然不能制夷，问题在哪？民主与科学超越于技术之上，建立长效的防腐机制，也许更比技术要紧。为什么不能“师夷长制以制夷”？历史一再证明，“长制”胜比“长技”。

　　丁汝昌英勇捐国，可垂丹青，可是他知不知道自己死了个明白？他知不知道自己当了权力斗争的祭品？北洋水师是李鸿章一手组建起来的，他是国家的一张王牌，其实也是李鸿章私人手中的王牌。自曾国藩组建湘军以来，清军很多部队已经成为私人性质的部队，北洋军是李鸿章的“家丁”，当战争尚没开始，为了保存这支“家丁”的实力，李鸿章命令海军全线退缩到狭窄的威海卫，给日军长驱直入留下空间；在前线如此，在朝庙之上呢？朝庙里战斗正酣！掌管财政“户部”的是被称“帝王师”的翁同和，他与李鸿章的矛盾非常深，他想，如果把财政拨给北洋水师，那无异于给对手李鸿章加上砝码，使其在朝廷上一言九鼎，自己往哪里摆？古有所谓“战胜于朝廷”者，而于甲午海战而言，可谓是“战败于朝廷”了。

　　如果容许我们继续往下看丁汝昌，我们对他除了并脚敬礼之外，还可能是一声叹息，丁汝昌是值得我们景仰的民族英雄，却未必是我们应该称颂的海军将领。梁启超说：甲午海战“至其所以失败之故，由于群议之掣肘者半，由于鸿章自取者半，其自取也，由于用人不当者半，由于见识不明者亦半。”梁启超说的用人不当者，说的就是丁汝昌。丁汝昌是陆军之将，海务并非其所长，其所以当上北洋海军的最高长官，乃是因为他是李鸿章的淮系下属，北洋军是李的私家军，他不用自己的人难道还用他人的人？而丁不懂海务，自然不让人服：“凡丁汝昌欲左者，若辈共右之，欲右之，共左之。视军令如儿戏，终无如之何。”在战争开始，丁就指挥不当，其作战队形既不利又混乱，其半月形横列阵势，处处处于被动挨打状况。用人不唯才而非我族类不用，在和平时候也许混得过，非常时期只能“歇菜”了。以家国安危为注做个人权力的算盘与棋子，历来没有不败的。

　　我深深地景仰摩天岭上300余名将士的英魂，然而，我尤其痛恨那些民族败类。在甲午海战中，一些贪生怕死、丧失民族气节的无耻将领，鼓动一些士兵、水勇叛国投敌，他们挟持护军统领张文宣至镇远舰上，威胁丁汝昌投降。丁汝昌宁死不降，并于2月10日命令各舰冒死突围，或者沉船、毁炮。但除定远舰管带船长下令沉船并于当晚自杀殉国外，其余将领贪生怕死，拒绝听令，甚至准备带船投降。２月１１日，日军对威海卫及北洋舰队进行水陆夹攻，炮火更加猛烈，清军日夜苦战，疲惫不堪，弹药也将用尽。丁汝昌最后沉痛地下令炸舰沉船，但遭到一些将领的反对。丁汝昌决不投降，无奈将令不行，无法统帅，他在绝望中自杀殉国。１２日晨，马格禄、浩威等人盗用丁汝昌的名义起草了投降书，缴出了残余舰艇十一艘和刘公岛炮台以及军资器械，向日军投降。在这里，我明白了，为什么日兵在南京一个人可杀一百个人，为什么日本鬼子一个人可以管理一个乡的中国人。摩天岭上的３００英魂啊，你们是不是死不瞑目？

　　甲午海战，去今不远，也许只有威海的码头到刘公岛上的距离吧。汪洋海水淡化了百年前的血腥，血色海水复归蔚蓝，蔚蓝下的海水血腥虽已经不在，但海水仍是腥的啊。我们看到海水表面的蔚蓝，我们为什么不去嘴舔海水的咸涩？乘船离开刘公岛，我看到一船又一船的人乘船而来，我真的不敢亵渎他们的爱国热情，可是我很担心，他们能否真正探到爱国的底蕴。或许导游是无可指摘的，他的解说词只是一种“背书”，他们解说的“基调”不是他们定的。最少，在刘公岛上，爱国主义的基调不是光荣，而应是耻辱，不是自豪，而应是忧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