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全面看待温州模式

http://www.sina.com.cn 2006年10月26日 08:56 中国经济时报

  ■温州观察(一)■记者述评本报记者张剑荆

  温州又一次处在争论的涡流中。这场始于2003年的争论,在温州改革史上是第三次。

  自改革开放以来,每届温州政府总要面临一场“国家级别”的交锋,在我国600多座城市中,似乎只有温州享有此项“殊荣”。这一独属于温州的“待遇”,给温州带来了烦恼,给温州增添了压力,也为温州注入了动力。2002年,在浙江11个市中,温州经济增长速度排名第七;2003年上半年,温州经济增速落到浙江倒数第二的位置,全年排名第三,个别月份甚至倒数第一。直到2006年的上半年,虽然增长速度达到14%的高水平,但是,在整个浙江省,其主要经济指标增幅仍然居后。具体到温州所辖的11个县域,2005年,有9个低于全省平均水平;2006年第一季度,仍有9个低于全省平均水平。这种景象,对于习惯了各地党政代表团来温州取经的温州人,既是讽刺,也是刺激。与温州经济疲软一同到来的,是对温州发展模式的质疑。

  与温州本地经济中出现的增幅乏力形成对照的是,温州经济以十分活跃的姿态对全国经济造成的巨大冲击,这也是独属于温州的现象:很少有人说“上海人经济”、“苏州人经济”,但是“温州人经济”却是人们公认的,只要温州人到一个地方,总要形成一种独特的经济现象,其中最引人注目的是温州资本对不少地方市场形成的扰动,“炒房团”、“炒煤团”等等,经常使一些地方风声鹤唳,既爱之又恨之。其次是温州企业的外迁,近年来,不断出现有一定知名度的企业或者部分或者整体外迁。

  然而,本土之外温州经济的活跃,也一样被视作是温州模式的问题,因为他们成了温州经济无法容纳这些要素的证据。如果不是温州本地经济出了什么问题,企业为什么会外迁呢?资本为什么不在本地投资呢?所有这些不利的证据汇在一起,引发了温州模式是否行将落幕的担心。比如有经济学者认为,温州模式将在25年后消失,有本地温州人也加入了温州模式消亡论的行列,比如一位本地学者说,温州将恢复到“其原有的经济地位”。

  温州经济面临的十个问题

  本报记者在温州采访调研期间,所接触的温州官员和企业界人士,都承认温州经济确实面临着不少困难,“压力很大”。温州政府几个部门的同志基于不同的角度,列出了不同的问题,我们将这些问题,综合为下列10个:

  1.目前的困难是短期的,是国家

宏观调控引起的。宏观调控对温州的金融、财政等影响不是很大,但是本轮以土地为主要对象的宏观调控,对温州来说最为致命。温州空间狭小,土地紧缺。土地是温州最软的部位。乐清市委书记黄正强说,政府手中掌握的资源有限,企业总是向政府要地,但是政府无法满足他们的要求。

  2.改革创新很难取得突破性进展。目前的情况与上世纪80年代初期不同了,那个时候温州因体制创新走在全国前面而享受到了先发的好处。而现在来自低层的创新已基本完成。全国各地在体制创新上,趋于均衡,有些地方为了引资甚至创造出了比温州优惠得多的办法,而温州创新的空间和效益没有过去大了。

  3.温州的民营经济遭遇了“

天花板效应”。普遍认为,民营经济规模小、技术层次低、产业升级困难,公司治理结构滞后。优势产业群做大的空间日益缩小。

  4.产业升级困难。温州的产业结构以轻工制造为主,改革开放之初,适应短缺经济的需求结构,温州的产品多是低档次的商品,技术含量低。现在,国内市场的短缺已经结束,消费者已经不满足于那些低档次的商品,而温州对外扩张的主力军仍然是一些老的产业。温州的活跃的产业扩张,并不伴有技术升级,而只是在不同空间中的水平转移。

  5.城市化步子迈得不是很大。2000年以后,很多城市在城市化方面,取得了非常大的进展,比如杭州、宁波、台州等地。而温州2001年的城市规划,只是将四个乡、十万人口划进了市区,温州的城市空间不适应经济发展的需要,矛盾十分突出。

  6.金融体系改革落后。温州中小企业众多,民间资本十分活跃,但是,金融体制与国内其他地区没有什么不同。主要商业银行仍然属于国有垄断行业,金融与实体经济脱节的问题十分突出。一方面中小企业贷款困难,另一方面国有金融机构资金积压。

  7.农地制度改革滞后。土地紧缺是温州面临的最大问题之一,尽管如此,温州耕地保有量,最近五年来不仅没有减少,还增加了5万亩。

  8.外资引进困难。温州是一种内源型的经济格局,这构成了温州最坚实的增长动力。但是,这种相对封闭的经济结构,导致几乎没有外资进入。1985-2002年,温州累计实际利用外资6.75亿美元,2002年实际利用外资只有8023万美元,2003年之前的20多年间,所吸引的外资总量还不及同省的嘉兴一个地方2003年实际利用的外资额。横向比较,1984-2001年,温州实际利用外资的比重只占浙江省的4.44%,而同期杭州、宁波占全省比重分别是30.30%、35.48%。

  9.商务成本升高。同长三角地区的上海和苏州比较,温州在土地成本和用水成本上是最高的。据统计,2002年上海浦东工业用水每立方米为1.74元,苏州为1.35元,而温州则达2.1元。在土地成本方面,温州的郊区工业开发区用地每亩为25万元左右,而上海只有12万-16万元一亩,苏州为8万元一亩。

  10.经济全球化对温州影响越来越明显,越来越大,主要表现在贸易摩擦增多。

  温州所面临的问题,在东部地区具有普遍性

  作为东部先发地区,温州目前面临的“成长的烦恼”,具有一定的普遍性。从大的方面讲,中国的市场经济,经历了上世纪90年代的高速但粗放的增长,和2000-2003年的城市化浪潮,进入了一个重大的调整期。目前被经常提及的几个发达区域,比如珠三角、长三角、温州等,都提出了发展转型的目标,这意味着对此前形成的所谓模式,必须进行改革。

  温州市委书记王建满将“温州病”诊断为“三个难以为继”:产业发展难以为继;要素难以为继;环境承载难以为继。实际上,东部其它地区也同样面临着上述三个问题比如深圳。深圳模式的特点是以外来加工企业为主,其中包括大量的台资、港资企业。然而,深圳最近也提出了“四个难以为继”:土地空间难以为继;能源水资源难以为继;实现万亿元GDP需要更多的劳动力投入难以为继;环境承载力难以为继。比如土地,深圳经过20多年的发展,竟然已经没有可供企业成片开发的土地了。面对这些问题,深圳给企业提出的要求是“要么转型,要么搬走”。在市场的压力下,政府通过提高人力成本、能耗标准等门槛,迫使企业在转型和搬迁之间进行选择。再比如苏州。人们总是拿苏州和温州相比。而事实上,苏州同样面临着转型的压力。苏州经济在上世纪90年代中后期开始第二次转型。苏州利用其地理优势,承接了上海的产业转移,转向了外向型发展模式。据报道,2000-2005年,苏州地区平均每天就有2家外资企业开业,外商实际投资累计近200亿美元。但是苏州模式目前也受到了质疑。首先,苏州经济外向度非常高,对外部经济的过分依赖,蕴藏着很大的风险。苏州已经开始采取措施防范这一风险;其次,技术、资本、市场均为外来所形成的“打工经济”、“飞地经济”,被诟病为“只长骨头不长肉”,其人均GDP虽然高于温州,但是人均可支配收入却低于温州,也就是说,苏州面临着如何富民的问题;第三,苏州也面临着环境压力。

  由此可见,温州的问题,在东部发达地区是普遍存在的,“温州病”,也可以说成是“苏州病”或“深圳病”。这些共性,源于我国市场演进的基本路径。支撑旧的发展模式的各种因素,比如政策环境、资源条件、市场需求、要素价格、生态观念、企业治理结构和规模以及技术水平等都在变化。这些变化推动着原有的发展模式的调整。对一个经济体而言,真正需要担心的是僵化,是固守于既成的模式而对挑战视而不见。

  温州是多面的,对温州的评价不能固守教条

  当一个人谈论温州的时候,有必要问一下:他谈的是哪个温州?

  确实,温州是复杂的。在人们的印象中,温州首先是富裕。从人均可支配收入来看,温州在全国排行第二,仅次于深圳。但是,温州县域经济的发展是不平衡的,有发达的三区两市,有处在中间位置的三个县,还有欠发达的三个县。温州是中国发展不平衡的缩影,这一点,往往不为外界注意。其次,温州的经济总量(GDP,即国内生产总值)并不是很大,在浙江占第三位.但是,在温州本地之外,有200多万温州商人,还有50多万商人分布在海外,他们创造了巨大的价值。如果用GNP(国民生产总值)来衡量,温州经济规模在主要城市中的位置,会比GDP来衡量要高。据统计,2006年春节前十天,从外面汇到温州的钱就达440亿元,2005年这一数字为360亿元,2004年为350亿元,2003年为330亿元。温州本地经济或许面临着这样那样的困难,但是,温州人经济无疑是健康的、活跃的。

  因此对温州的评价就不能“一刀切”,当你谈论温州的时候,很可能说的只是其中一个温州。对温州的评价,不能只拿单一的指标进行比较。王建满说,这样的比较“不科学”,很多比较“命题都不成立”。例如,将苏州和温州进行比较是一个时期舆论的热门话题。王建满的看法是:两者之间无法类比,必须根据本地的实际,走不同的路径。

  主政温州的官员中,不只是王建满面临着这样的比较,也不只他一个说过下面的话:“实践是长青的。对于温州解决问题的做法,要用实践来检验,实践提出的问题必须用实践来回答。”例如,温州前市长钱兴中面对批评就曾说过:“在温州,凡理论与实践发生矛盾时,先服从实践。否则,理论就成了‘教条’,就束缚了创造性。”

  温州模式的核心是温州的企业家精神

  如果说,温州有一个反教条的传统,那么,温州模式就不是一个束缚人的教条。

  所谓模式,是人类个体或群体在回应各种挑战中积累起来的经验,而回应挑战的实践就是将各种资源组织起来,以实现其目标和获益的最大化。所谓温州模式,就是温州人(包括温州企业和温州政府)动员和组织各种资源回应压力和问题时所取得的经验。温州模式因此也是多面的,可以从企业角度来理解,可以从政府角度来理解。如果从温州人角度来看,温州模式,就是温州人表现出来的强烈的企业家精神。根据熊彼得的定义,企业家的职能不是发明某种东西,或者创造供企业利用的条件,而是有办法促使人们去完成这些事情,“企业家的功能是,通过利用一种新发明,或者更一般地利用一种未经试验的技术可能性,来生产新商品或者用新办法生产老商品”。也就是说,企业家的功能是将各种现成的资源利用起来,生产出商品。

  温州各种生产要素都是很匮乏的。其所面临的政策环境与全国其他地方是相同的。如果仅看这些条件,温州最不可能成为经济先发地区。但是,温州人却有本事将所有资源组织起来,来满足新出现的民众需求。本地没有要素,他们可以将别的地方的要素组织进来。甚至那些不利的政府政策,也被企业家组织成生产要素。上世纪80-90年代,几任市委书记,都抱着整顿温州的目的而来,上任之初也确实进行了整顿,但是不久就成了企业家的盟友和支持者。政府政策,被企业家组织进了自己的目标体系。

  温州的企业家精神为温州经济提供了强有力的动力。这种植根于民间深处的力量,推动着温州的商业网络向全国、向世界扩展。据说,有100万人从事国际贸易,100万人从事国内贸易,100万人在本地从事生产组织。在我国各城市中,只有温州人才建立起了覆盖全国、面向世界的跨国经营体系。在温州,我们看到了市场秩序的自由、自发和自主的扩展。

  政府何为?

  温州模式的捍卫者总是说,温州有一个“无为”政府。

  这个看法遭到了曾经主政过温州的干部的批评。据报道,上世纪80年代曾任温州市委书记的袁芳烈针对这一观点说:“这是贬低,不对的。我把乌纱帽挂在裤腰带上顶风做事,这是最大的有为。”

  因此,问题并不在于有为还是无为,而是在恰当的时候做恰当的事。历史证明,温州之所以率先进行了市场化探索,一个重要的原因,正是政府在恰当的时候,做了正确的事情。

  在转型时期,政府政策对于区域经济的发展是十分重要的。良好的政治环境为转型期的企业活动提供环境和保护,而且其本身就是一项重要的生产要素。在改革开放初期,国家经济管理的法律、法规大多是不利于民营经济发展的。温州民间的许多做法有悖于这些法律、法规和政策,经常会引起争论,经常面临着来自上级的限制和打压。温州市政府往往需要冒着极大的政治风险,保护和支持民间的创新。这降低了民间经济发展的风险和成本,推动了温州模式的产生和发展。

  例如,从改革开放的上世纪70年代后期一直到1992年,温州市政府出台了一系列保护民营企业产权的地方规范性文件:1978年颁布了《温州市挂户经营管理暂行规定》、《温州市私人企业管理暂行办法》、《关于农村股份合作企业若干问题的暂行规定》,1988年颁布的《关于私营企业和股份合作企业若干问题的通知》,1989年颁布的《关于股份合作企业规范化若干政策问题的通知》,1992年颁布的《关于鼓励个体和私营经济进一步发展的决定》、《关于大力发展股份合作企业的规定》等。当企业信用威胁到温州产品的整体形象时,温州市政府采取措施维护和提高温州商品的声誉,最著名的就是1987年8月8日杭州武林广场烧鞋事件。

  当人们说温州模式是内源型的时候,总是强调企业家、文化传统的作用,而忘记了温州政府也是这一内源的一部分,它不只是保护者,同时也是推动者。所谓的“无为”政府,只是一个虚构的神话而已。

  (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卢丽萍、汪海宝、柴国荣参与了采访调研,对本文也做出了贡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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