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位烟草职工与行业豪门的高薪困局

　　■新快报记者 林波

　　垄断之美

　　他们曾独享垄断之美，因为这个国家与这个时代曾给他们辉煌的过去；他们曾因高薪而备受羡慕，现在，他们也因同样的原因备受争议。在全新的时代背景下，这些豪门行业与它们身后的职工，都在面临一个重新考量自身利益的选择……

　　今年上半年起，一场关于垄断行业薪酬的讨论就在全国蔓延。

　　引发普通公众关注并讨论的是一系列关于行业高收入、高福利的报道———从“倒闭电厂抄表工年薪10万”，到“河南烟草普通职工月工资一万四”，再到“杭州烟草中层干部年收入30万”……焦点全对准了垄断行业。接踵而来的是所谓的“减薪风暴”，但至今为止，关于垄断行业高薪改革的讨论仍未有结果。

　　10月8日，中共十六届六中全会在北京召开，会议的主要议题是研究构建社会主义和谐社会。驻北京的一些观察家说，有迹象显示，政府今后在鼓励市场竞争的同时，将采取措施抑制和防范“特殊利益集团”。专家给“特殊利益集团”的解释是，“霸道横行的银行加证保（

证券、保险）、两电（电力、电信）加一草（烟草）、石油加石化，看门的也拿不少的垄断集团”，并评价“特殊利益集团是和谐社会的绊脚石”。

　　但客观来说，随着改革的深入和市场机制的完善，银行、证券、保险行业普通员工已脱离了高收入、高福利的“双高”光环，但电力、电信、烟草及

能源等垄断行业的高收入仍遭诟病。

　　中央党校教授谢志强也指出，“我们谈和谐社会，主要就是利益关系的协调问题。市场经济的主要问题就是利益问题，说穿了就是票子问题。没有利益的和谐，就不可能有社会的和谐。”

　　当前，在提倡构建和谐社会的背景下，垄断行业里被动或主动的薪酬博弈无疑将成为人们长期关注的话题……

　　到底该拿多少？

　　垄断

　　■2005年全国职工的平均工资，东部省份是2.24万元，中部地区1.5万元不到。“十二豪门”员工工资是全国平均工资水平的3—4倍。

　　■全国40家国有垄断企业，平分了169家央企6000多亿元利润中的95％。其中有12家垄断企业利润超过了100亿元，仅“十二豪门”就囊括了央企总利润的78.8%。

　　■自1994年到2001年，烟草累计上交消费税3566亿元，占同期全国消费税总额的62%；行业的税收占国家财政收入的1/10强。

　　如果不是经常听到同事说“又有媒体炒作垄断国企工资改革”，家在广州、现在广东某烟厂工作的李彩碧（化名）也许不会像现在一样每天翻看报纸。她已快到退休的年龄，只希望平稳度过剩下的几年工作时光，然后继续安享晚年的幸福生活。

　　但今年夏天开始，李彩碧所在的烟草行业不少临近退休的职工与她一样如坐针毡———让她感到不安的是自己难以判断的退休金与无法预知的晚年生活。她对记者说，假如现有收入保持不变的话，她退休后是计划到香港而不是在广州生活。多年前她曾在香港工作过，并对粤港两地二十年来的工资福利变化感同身受：“十年前香港的工资跟现在比变化不大，而内地职工收入却翻了好多倍，如今，两地基本上没有什么差距了。”

　　但现在李彩碧所面临的，是一个和她工资收入密切相关的难题。

　　

　　一名烟草职工的“恐慌”

　　“听说工资要砍掉70%，这简直是想让我们跳楼！”李彩碧想起六七月份以来的“恐慌”，显得有些激动，“没有哪个同事能够接受这样的方案！”她强调说。

　　事实上，李彩碧的“恐慌”情绪只是来自一些无法证实的传言。“我们工业部分目前还没有动，据说商业部分已经开始降薪了，从7月份开始执行。”她有些担心地说，“谁知道我们这边会不会这么干？”

　　作为普通科员的李彩碧显然对目前的收入非常满意。她向记者透露，目前自己每个月的工资、奖金加起来有13000多元，这还不包括5000多元/月的住房公积金补贴。到了年底，还有一笔数额不菲的“年终奖”。“如果不是政府出台住房公积金封顶政策，我们的住房补贴还会多一些。”李说，现在的额度正好接近上限。今年春季，广州市住房公积金管理中心对外宣布，从7月1日起，广州职工住房公积金将设上限封顶———2006缴存年度，广州市职工缴存公积金的月工资基数上限为14100元，公积金每月最高不超过5640元。

　　相比商业部分员工的收入，李彩碧觉得自己的工资并不算高。而在她刚入行的很长一段时间里，烟草可不是被大家羡慕的行业。“当时谁能预料到有今天，”她说，“现在最好不要有大的变化，哪怕工资真的要降，也不能降得太厉害啊。”

　　20世纪80年代初至今，中国烟草行业逐渐由计划经济下的完全垄断转向专卖专营下的内部竞争，再到随市场化进程的逐步推进的过程。前几年开始的行业内实行“工商分离”和工业企业重组，被认为是几次大规模改革的重头戏。

　　而烟草行业更大的一头是商业销售部分，也就是烟草公司。在国内，卷烟销售游戏规则基本上由政企合一的烟草公司（专卖局）制定和主宰。

　　一位烟草行业的设备供应商对记者说，烟草公司职工的收入差距非常大，而在编职工哪怕是个送货员的年薪也有10多万元，“烟草行业中层干部的家庭轿车保有率，可能是所有国有企业最高的。”

　　“减薪风暴”中的豪门企业

　　李彩碧所在的烟草行业只是其一。

　　有媒体从中央国资委公布的资料获悉，全国40家国有垄断企业，平分了169家央企6000多亿元利润中的95％。其中有12家垄断企业利润超过了100亿元，仅“十二豪门”就囊括了央企总利润的78.8%。这12家垄断企业主要来自石油、石化、冶金、通信、煤炭、交通运输和电力系统。

　　在广州，有个难以证实的传言是，某通信企业的一名中层干部给自己家里装修卫生间就花了10多万元人民币。过去这类消息并未引起多数市民的关注，真正促使公众集体关注垄断行业职工高收入的，是上半年由媒体掀起的“减薪风暴”。

　　今年5月14日举行的第三届中国薪酬管理高层论坛上，在劳动和社会保障部副部长步正发“行业间工资差距过大，垄断行业员工工资过高、增长过快的问题比较突出”的言论后，“垄断行业高收入”的问题成了舆论的焦点。

　　6月，报纸披露《国有倒闭电厂抄表工年薪十万每天只需抄4次电表》的新闻；7月，一场由劳动纠纷引起的索赔案，又意外地爆出了烟草行业的惊人收入———杭州烟草中层干部年收入达30万元。紧接着，“河南烟草职工每月工资1.4万元”、“浙江烟草系统普通在编员工一年收入高达18万元”等报道陆续激发了人们对垄断行业的关注。同时，媒体报出“四部委彻查烟草业1300亿乱账”的消息，更将烟草行业推至风口浪尖。

　　2005年，“十二豪门”人均人工成本，中位值在6万—7万元之间。而该年度全国职工的平均工资，东部省份是2.24万元，中部地区1.5万元不到。“十二豪门”员工工资是全国平均工资水平的3—4倍。

　　在社会各界对电力行业高收入讨伐声浪不断之时，中电联副秘书长范继祥却回应说，“电力行业的高收入是合、理合法的。”不久后，国家电网公司、华能集团等电力企业的高层开始带头降薪，一些大集团的老总主动将年薪降低30%到50%不等。

　　虽然难辨真假，但这也被外界看做迫于压力所做的被动调整。

　　

　　行业垄断背后的现实

　　“给烟草企业的领导送礼非常困难，因为人家根本不在乎。”

　　一位烟草行业的设备供应商说，他见识过云南一名烟企中层干部一晚输掉30万元的赌局。他的公司要把生产设备卖到烟厂，免不了要与客户搞好关系。目前中国80%的香烟生产设备要靠进口。

　　这位供应商还给记者描绘了烟厂收入的等级，从高到低依次是：管理人员→辅料部门→设备部门→研发部门→生产车间。“烟厂早就过了发烟当福利的年代，现在他们的职工也要自己掏钱买烟，并且每条最多也就便宜几块钱。”他说，相对烟草公司中层干部每年最少三四十万元的收入，烟厂职工的收入并不算高，但各部门搞变相创收和福利仍有很大的空间。

　　他举例说，某效益良好烟厂的研发部门每年都有几百万元的“品吸费”，工作人员“品吸”香烟的所发的费用是100元/支。

　　李彩碧还记得香烟需要凭票供应的年代，而这几年，是她感到最满足的时期。2005年广州市职工月平均工资为2820元，只有李彩碧的住房公积金一半多。而在广东南雄的乡下，不少刚卖完烟叶的烟农要将过去一年种植的全部烟叶清空，才能得到2000多元的收入。

　　数据显示，2005年中国烟草行业全年实现工商利税超过2400亿元，同比增长14%。而自1994年到2001年，烟草累计上交消费税3566亿元，占同期全国消费税总额的62%；行业的税收更是占国家财政收入的1/10强。

　　在广东，梅州卷烟厂去年近30亿元的利税占全市的半壁江山。该厂用大理石筑成的大门看起来非常气派，职工活动中心里的实木装修令不少市内酒店也黯然失色。

　　但不管是李彩碧还是烟草公司的工作人员，在提及收入时都会向记者强调，“并没有外界传说的那样多。在广州，我们只能算是中上水平。”国家烟草专卖局发言人张修连表示，烟草系统的收入分配是严格按照国家的工资政策来定的，今年已经采取控制措施，不再提高行业工资水平。

　　改革尚未触动深层利益

　　李彩碧的担心并非没有道理。在“减薪风暴”刮得最猛的时候，包括烟草在内的几大垄断行业一度成为众矢之的。她的收入同样关乎烟草行业近30万职工的切身利益。

　　而中国近3.5亿的烟民和每年2000多亿元的财政收入，却使烟草行业的薪酬改革更为复杂。

　　不久前，国家烟草专卖局出台了指导行业薪酬分配的五点意见：严格规范工资管理，不得在工资科目外列支应该由工资基金列支的项目；严禁以购买商业保险的形式变相发放工资奖金；严格按照规定发放住房补贴，绝不允许超标准发放；各级领导干部不得领取行业外的工资奖金，过去已经领取的必须向国家局写出负责任的报告；严格控制工资总水平，今年总水平要控制在去年总水平之内，提倡做到“稳中有降”。

　　有广东省烟草专卖局内部人士向记者透露，虽然国家烟草专卖局的意见非常明确，但薪酬改革仍然引起基层烟草职工的关注与不安，虽几经研讨却无定论。人们最担心的是，降薪怎么降？该降多少？如何保证公平与合理？

　　而这仅是基于最现实的考量。专家表示，左右烟草业薪酬的是产业深层利益的博弈，其中包括国家与地方、各省之间、企业之间的博弈。目前，烟草税后利润都分散在各个企业，各企业有权支配这些资金，总公司因为与其没有资产关系而很难监督到位。同时，股本结构相对单一，资产管理体制落后，地方保护壁垒森严，也导致了企业分配的扭曲。

　　一位长期从事中国烟草业研究的专家表示，不管是工业企业还是商业企业，烟草利润都很丰富，并且所交的税都很低。而在很多没有实行烟草专卖的国家，其烟草税率都维持在75%以上，我国仅是40%多。从当前来看，要完全打破烟草专卖的局面还不现实，在垄断企业内部，同工不同酬、同岗不同薪的现象十分明显，编制内、外职工收入有天壤之别。

　　李彩碧皱着眉头对记者说，重组后的广东烟草工业效益良好，如果自己的收入再回到低薪时代，“简直是开历史倒车”。她能开心地干到退休吗？

　　（金陵／编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