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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浅水
买花原是风雅事，可是在钢筋撑着混凝土的粗砺结构里，再缥缈的事物也都坠着质量，花朵不但不那么风露清愁，还多了日常居家的性质，与其说雅，倒不如说它是花魂的物质体现，有高度的实用性，只差不能吃而已。这种实敦敦的使用价值，给了花朵惊人的存在感，韧得很，即使万人践踏也不能毁损它一瓣一叶。
花市里尤其如此，花儿草儿群聚在一起，几百摊两旁排开，实在太多了，花团锦簇的，植物就忽然有了表情和动作，少了清幽多了喧闹，差点就要伸手拦客了。一摊一摊比邻做生意，又热闹又绿森森，枝枝叶叶堆得前后左右净是亚热带景观。椰子和芭蕉长手长脚栽在红陶盆里，姑婆芋大枝大叶的，都是山脚荒地四处可见的寻常植物，一点儿也不稀奇，可是换了土壤，就换了身价。竹子原先也是漫山遍野的长，如今规规矩矩植在浅盘里，别有典韵。有的竹子特别照顾过，一扭一扭长成了怪异的波浪状，像小老太太烫得伏贴的头发，竹子周身捆绑红金缎带和金铃铛金元宝，脚底下的陶盆上还写个“聚”字。那模样好像已经修炼得道的小妖精，脱了植物界，即将化身为不朽的塑料。中国特好这种福禄寿喜财的吉祥物，乡气十足，在植物身上下风水工夫，弄得那竹子披金戴银，没有高风亮节，倒有种简朴人家办喜事的花哨。
不拘四季都有兰花上市，好模好样，完全不像水土养的而像工厂压模子铸的。紫红的、粉白的、嫩黄的，各品种不拘，娇生惯养的兰花几百盆排列在水银灯下搔首，便宜得不像话，两盆二十五，包开两个月，活似江南名姬为了讨生活下海卖身。另外有黄金葛，是最受欢迎的居家植物，为的就是它好生好养，童养媳一般，一盆三十，买回家一个月就枝叶茂盛，很划算很保险。
有些摊子充满异国风情，仿佛欧洲厨房，是梦想的花圃，有薰衣草迷迭香薄荷那种迷迷蒙蒙的温带浪漫气氛，只差没有白纱蕾丝窗帘。卖花的人说，随手摘下就可以入菜入茶了。比较困难的是没多少人懂得这些奇花异草该如何烹调，谁知道羊小排加薄荷、一般红肉加迷迭香？这些梦幻花草矜贵些，南方夏天毒日头、冬天又湿寒的天候特难养活，现实逼人，浪漫注定早夭。
当然也有风雅含蓄的摊位，稀稀落落几株巧夺天工的盆栽，罗汉松或者枫树，或是说不出名字的小树，不以为意地摆着，主人也不特别看守，一个人坐在最里边乘凉喝茶，颇有风骨。盆栽呢都是诗意的铁线银钩，价钱也让人肃然起敬。有一回见到一盆樱花，简单的布局却有说不出的意境，赞叹了半天，主人踅过来打招呼，意思意思。我说，这花怎没价钱。他说，这花不卖，今天来晒太阳的，顺便只给懂的人看。言下之意带着孤高的味道。
有些摊子不卖花卉植物，专卖园艺用品和奇巧的小装置。极其精致的洒水壶，各种功能的化学肥，陶盆瓷钵，也有改风水改气场的小机械，风生水起的小风车，马达滚动的大理石珠，会冒小烟的桌上水池，鲜艳小鱼缸浮着假的小鱼和真的水草，这些据说都可以招财改运，逆转人生运势，使生活更美好。
花市人来人往，就为这一个承诺，使生活更美好。平日的交易充满市侩气，不时还腻着阴谋的黏湿和斗争的火气，不过，周末的下午如果上花市去买花，顿时觉得日子好过不少，花草是精神假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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