旅游偶拾(二)

　　

■局内局外身后身先

　　□孙涤

　　喂鸟的色相

　　1996年6月第一次游九寨。我早就闻其大名，渴求一睹，但碍于道路条件，不是塌方，便是泥石流，所以一直拖到1995～1996年我在国内的“富布赖特学者研究计划”结束后即将返美的前夕。那时的交通状况和现在有天壤之别，从成都到黄龙，不满400公里的路得走14个小时，现在坐飞机用不了一小时。

　　那次旅行在成都参加团组，结伴的游客是四对四川夫妇，全部是曾在阿坝长期工作过的医卫人员，文革结束后才逐渐调回成都的城郊。往返的路上他们抒发了各自的感叹，引起了我这样有过相似经历的人的共鸣。那时，他们时常要攀越

九寨沟的海子，但是从来没有注意过它们的美丽。一个人除非在陷入困顿之先已经有过品味的熏陶，或者禀赋优异，否则连最天然的审美能力也无从萌发出来。

　　那时的九寨还处于浑朴的状况，没有遭受旅客的纷扰，也没有太多的旅游设施，所以过客能够在公园内的喇嘛寺里过夜，当晚我就打地铺在寺中宿了。九寨的许多景点，如珍珠瀑、五彩海，虽有名，在我看来都未必及得上树正海，尤其是晨夕的薄霭中。

　　次日清早，我又在朝曦里品赏树正海，感受到难以寻觅的抚慰。晨空中的雀啼非常清脆可人，就和同游的人一起喂食小鸟。小鸟围着其他人，对我却丝毫不肯接近。我一再招徕，作轻柔姿态，扮可掬笑容，并换了最正宗的鸟食，无奈改变不了没有小鸟光顾的情状。同游的一对夫妇看到我的扫兴，提醒说这也许是我的外套颜色不近鸟意的缘故。我顿时醒悟，当时我穿着一件猩红的夹克。很久以来，人们以为鸟的进化地位既远在哺乳类之下，因此也一定笨得多。其实不少大型哺乳类动物，如牛、狮子等，是色盲的，而许多鸟类却有着高度的颜色辨识能力。鸟的智慧也相当高，例如乌鸦。一些鹦鹉甚至有发达的悟性，不但能识别主人的情绪变化，也能表现一些高级情感，如妒忌和谄媚等等。

　　我于是脱下外套，以浅蓝色的T恤来伺候小鸟，小鸟以狡狎的目光推敲了几番，终于飞停到我的手掌上来啄食。这个小插曲让我回味了许久。即使有了友善的姿态和诱鸟的食物，色相不正的话，还是不足以吸引小鸟来仪。商家对待客户，道理莫不相仿。

　　消费享受是一种综合性体验，包装、品牌、环境、气氛、联想等软因素都很重要，尤其是高端消费，形象是否合适，甚至超过价格和效用，成为成败的关键。否则我们很难理解，为什么库尼科娃成了网球偶像，贝克汉姆的投入要超过齐达内的五倍，歌星的首要条件是明星脸蛋，甚至可以说，老虎·伍兹能在

高尔夫产业呼风唤雨，和他英气勃发的明眸也大有关系。

　　运囚的效验

　　2002年初秋游历了澳洲，那里的风范就是宽阔和宽松，赢得游客一致的赞赏。库克船长发现澳洲大陆，并把它纳为英国的殖民地后的150年间，澳洲是英国刑事犯的主要流放服刑地，目前的澳洲公民约有三分之二以上是这些囚犯的后代。

　　在很长的年代里，澳洲人一直羞于承认自己是刑事罪犯的子裔。后来终于想通，坦承与法外之徒的子孙关系，更进一步形成了自己的自豪感。凡是无法改变的性状，我们就得理直气壮地正面肯定，以增加进取的自信心和拼搏胜算的几率。不是吗？“小的就是好的”，“黑的就是美的”之类，对阿Q精神是反其道而用之。澳洲人民的逻辑相当强有力：刑事犯大多是生命原创力旺盛、不甘忍于贫贱、不循规蹈矩、不愿逆来顺受而铤而走险不惮触法犯禁的一群。这些人有勇气、肯拼搏，积极从体制外谋出路，比一般顺民自是高出一等的。

澳大利亚的国民也确实表现优异，区区2000万人，为世界文明提供的有创意的人高得不成比例，发明家、企业家、演艺人、体育明星，享有世界级成就的层出不穷，成了澳人自豪有力的佐证。

　　至于澳人的先人是怎样过到新大陆来的，曾是一段有趣的公案。

　　押送终身流放犯到万里之外可不是一件简单的事。英国政府早就把这项业务“外包”给私人企业来执行，费用预先约定，并订立合同实施。关心民权的人不久就发觉，在输送途中犯人死亡率极高，估计是受尽虐待的后果。这引起了社会的关注，并在国会激辩，并提出了不少改良的措施。主要是围绕着如何增加预算拨款，来提高食物品质、增加船舱空间、改进运船设施和安全等等，然而效果奇差，途中的死亡率甚至更高了。政府遂派出许多稽核人员驻船督导，但是情状不但不见改善，反而更趋恶化。

　　后来一位经济学者提出，与其监管改善过程，不如评定结果。他指明，运送囚犯和运输一般货物其实没有本质的区别，要是能够在墨尔本、悉尼等目的港口验收运抵的囚犯人数，并检查其健康状况至少比启运时不差，然后以有效运达的人头计酬付费，就可以解决这个貌似的难题。

　　原来按出船数计费，船主为了削减成本，倾向于克扣口粮和削减设施，逼得囚犯病弱致死反而省下了政府给的口粮钱。所以利之所趋，船主们不但不会关心囚犯的死活，还把他们往死里整。最初的解决方案，增加拨款和伙食医药补助之后，整死一个囚犯的赢利率反而更高了，逆向选择加强了运船主的渔利冲动，结果囚犯的死亡和健康恶化只能是有增无减。而且驻船的督察人员又极易被船主搞定，徒然增加了寻租的费用而已。改换成以运抵的有效人数来计件付费，等于把运输成本有效地“内在化”了，除了经济成本，所有的人包括囚犯、运输船主、国家干部的道德风险为之大大降低。

　　这个市场化的解决方法，对于澳大利亚能够成为一个大国，至少是体育大国，功莫大矣。

　　(作者为美国加州州立大学商学院教授，电子邮箱[e-mai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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