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管理学大师之誉的明茨伯格厌恶大师头衔,主张管理从根本上“无科学可言”,批判自上而下的英雄式领导和规划型战略,并对当今的MBA教育嗤之以鼻。在今年初的访华行程中,年近古稀的这位学者依然批判并年轻着
□管维立
相隔二十年再度来华访问的加拿大麦吉尔大学亨利·明茨伯格(HenryMintzberg)教授,是当今世界上广为人知的企业管理专家,在管理理论界被尊为一个学派的掌门,堪与法约尔、泰勒、韦伯、梅奥、西蒙、德鲁克等名家比肩。
2005年11月彼得·德鲁克(PeterDrucker)去世后,有人评说道,于今管理学的大师级人物只有明茨伯格硕果仅存了。尽管明茨伯格本人不喜欢被人称作大师,但确实反映了他在管理界的地位。
明茨伯格1972年初完成其传世名著《管理工作的性质》。他通过现场观察记录,发现高层管理人员工作节奏快,负荷大,加班加点,一心多用,八方周旋,时间被切割成以分秒计的碎片,根本无法静下心来思考战略问题。他们扮演着多种角色:指挥协调、分配资源、任免下级、对外发言、谈判应酬,还要不时充当抢险队长。由于这一研究成果,明茨伯格创立了所谓的“经理角色学派”。当然,学派的桂冠系他人所加,所贴标签未见得高明(其他学派亦然)。今天回过头去看,就连对管理者角色的研究本身,明茨伯格当年的总结也未必周详精当。
三十多年来,明茨伯格始终站在管理理论和实践的发展前沿,在组织理论、组织结构、组织变革、战略管理以及管理的本质和管理教育改革等方面进行了大量开拓性研究,建树颇丰。
1986年10月,明茨伯格曾来华在中国人民大学讲学,笔者当时任教于北京工业大学管理系,有幸参与其事并充任课堂翻译。记得他着重讲了指挥协调的五种方式:一、直接下达动作指令;二、“过程标准化”即预设操作规程间接控制;三、“成果标准化”即设定目标但不限途径、手段;四、“技艺标准化”即将知识和技能预先植入执行主体,由其现场决定行动目标和路径,有如医生动手术;五、靠共同信念和使命感统一思想,达到高度完美的协调和控制。明茨伯格还分析了项目型柔性结构和扁平结构,当时大家听来很新鲜。
明茨伯格富有批判精神,锋芒所向,尖锐、透彻、张扬,不留余地,充满朝气。此番访华,所到之处,人们领略了他对于现存秩序深入反思的成果,颇受启迪。
他批判将管理归结为纯科学的观点,主张管理从根本上“无科学可言”。管理当中有科学的成分,但管理不是一门科学,甚至连应用科学都说不上。管理是一种实践,一个过程。管理的三个维度,科学,艺术,手艺,明茨伯格最强调手艺。从事管理必须在实际环境里摸索、体验、感受、经历,如此获取的真知既难以事先灌输,也难以事后复制,又难以传授、移植,更不能归纳为统一的标准答案或工业化流程。运用之妙,存乎一心。
他批判自上而下的英雄式领导和规划型战略。认为:神化高高在上的CEO,制造耶稣式的个人英雄,靠高层炮制出完备的战略然后力挽狂澜或无往不胜,编织这种故事极其危险,可能走向邪教。他主张参与式的领导和动态型的战略管理。领导人的重要性体现于使组织中的别人变得重要。企业战略应当在高层与基层、企业与环境的反复碰撞之中生成,并应随时调整,适应变化。而构成企业的,不仅有组织结构图上静态的方块和直线,还有无数的“集合”、“链条”、“枢纽”、“网络”(set/chain/hubs/webs),它们交叉、互动、聚散、流变,生生不息地持续运行着,其基本动力则来源于人。他不赞成使用“人力资源”一词:人就是人,不要把人单纯看作服务于企业需要的资源、要素、工具。
他批判当今商学院的MBA教育是“用错误的方式教育错误的人”,批判按照专业职能分门别类地传授管理知识导致脱离实际,认为管理者不可能在课堂里大批培养。他尖刻地揶揄道,MBA们应当在前额烙印骷髅图海盗标记,旁书“本人不适合从事管理工作”。他倡导并且试验了一种被称为“国际实践管理教育”(IMPM)的在职研修学位课程,招收优秀公司派出的参与者,到不同国家的商学院学习,通过反思、交流、互鉴培养五种“心态”:管理自我的反思心态,管理关系的合作心态,管理组织的分析心态,管理环境的尘世心态,管理变革的行动心态。
然而,明茨伯格的批判并非无懈可击。直接从实践中获取真知固然好,但耗时长,弯路多,命中率低。管理教育和培训无论怎样重新设计或改进,总是不同于实践本身,“脱离”实践是不可避免的。知识的分门别类标志着进步,分别研习而后予以综合,并无不妥。当然,MBA教育确实问题多多,中国的MBA教育尤甚。明茨伯格的警告至少可以让我们明白:有了MBA,别太拿它当回事。
明茨伯格是先行者,思想超前。虽与众不同,但并不孤立。同他一起跨进21世纪的德鲁克和彼得斯,就在许多方面与他有观点上的共鸣。
德鲁克创建了管理学科,但他却说,管理是一种实践,其本质不在于“知”,而在于“行”;其验证不在于逻辑,而在于结果;其惟一权威就是成就。他还说,“管理不是,也永远不会是今天美国人所理解的那种科学。”
彼得斯在1988年3月来华访问期间也曾宣言:管理不是一门科学,过去不是,现在不是,将来永远不是。笔者当时在场,遂问他如何看待像他这样的管理专家。不料他说:世界上根本没有什么“管理专家”,我的著述里没有任何一条主张称得上理论;我死后,墓碑上会写道,“长眠于此的人没有任何自己的理论,他只是一个优秀的观察者。”
与明茨伯格一样,彼得斯对于美国的商学院也嗤之以鼻,认为“它们培养出一批又一批自以为是的MBA和职业经理,把美国公司搞得乱七八糟;如果商学院统统关门十年,或许美国经济会出现转机”。
二十年前,明茨伯格在北京刻意避开官方接待,一定要笔者带他骑自行车出行,穿大街小巷,游郊区农村,到没有外宾的餐馆像普通中国人一样就餐,尽管没能点到他喜爱的餐后甜点(普通中餐馆无此菜式),他的脸上还是绽放出孩童般的开心笑颜。
二十年后,年近古稀的他依旧兴致勃勃,活力不减当年。或许,批判的思辨会令人年轻?
(作者为北京百慧勤公司董事长、美国沃顿商学院董事,电子邮箱guanwl@panwin.com.cn)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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