笔意对出独抒性灵———论“对面写来”的源与流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6年02月17日 00:00 中华工商时报

　　自《诗经》、《离骚》肇始，历代诗歌秉承优良传统，推陈出新，妙吟佳句纷呈迭现，名家绝笔浩如烟海，诗意修辞不胜枚举。在众多曼妙手法中，“对面写来”堪称巧妙。古来诗家对此早在运用，亦有评论，今人学者也有著述，但大都仅注意其在诗中的个例表现而未关注其渊源流变，其实这种写法已成为我国古典诗歌创作的一种传统，它深刻地影响到了现代诗歌，并呈现出溢出文体之势。

　　一般讲，“对面写来”是一种抒情手法。清代王夫之《□斋诗话》中谓“取影”。现在研究者也有称“主客移位”的。石礼国在《诗歌表现手法中的“主客移位”例析》一文中说：“所谓‘主客移位’就是移情于景、移情于人的写法，这是我国古典诗歌常用到的表现手法之一，也称‘对写’。明明是主人公对对方有所举动，作者却不直接描述，而从对方下笔，把深挚的情思表达得婉曲含蓄。”他对这种手法的表象及效果的解释是较明确的，但称“移情于景、移情于人”却值得商榷，因为“对面写来”完全是抒情切入角度的问题，而非抒情自身的转移，究其根本，“对面写来”是“以人衬己”的手法。谭汝为先生潜心于古典诗歌的研究，他诠释说：“所谓对面写来，就是诗人在抒发对远方亲友深挚的思念之情时，别出心裁地变换了描写的角度，避开了直而显地写自己之思，却去描摹所思之人正在热切地思念自己。这种表现想象中的对方对自己的思念，比那些单纯写自己本身的思念更翻进了一层，化直而显为婉而深，辞情凄婉荡动，笔法曲折空灵，颇具艺术感染力”（《诗歌修辞句法与鉴赏》），似更贴切。

　　思念亲友深切，自然推己度人，料想亲友思我应如是。“对面写来”最早应是一种情感的自然流露。这在《诗经》即有表现，如《豳风·东山》一诗，这首诗反映一名远征的士兵在解甲回来的途中渴望见到亲人的思绪。诗里唱道：

　　我徂东山，不归。我来自东，零雨其。鹳鸣于垤，妇叹于室。洒扫穹窒，我征聿至。有敦瓜苦，在栗薪；自我不见，于今三年！

　　这名士兵在归途中渐渐进入幻觉，将思家之情集中倾注在他妻子身上：“天快下雨蚂蚁出来壅土，鹳鸟见了长鸣大喜。可是我的妻子却在屋子里叹气，快把房子拾掇好，洒扫干净，我很快就要到家哩。那圆敦敦的葫芦瓢搁在柴堆上，我不见它到眼下已有三年。”明明是他在想念妻子，却幻想出妻子在想他时的情景，可见他想得何等出神了。“对面写来”的手法将他对妻子的深挚的思念之情表达得委婉细腻，曲折生动，感人至深。后来，曹操的《苦寒行》用了士兵的口吻来表现士兵劳苦思家的情绪，就吟道：“行行日已远，人马同时饥。担囊行取薪，斧冰持作糜。悲彼《东山》诗，悠悠使我哀。”可见“对面写来”这种抒情手法的感人至深的魅力。

　　朱光潜先生论诗艺说“艺术上的技巧都是由自然变成人为的”（《诗论》），可谓一语中的。这种“对面写来”的手法自然流露出“曲尽人情之极至”（王夫之《□斋诗话》）的魅力后，逐渐被诗人自觉追求、运用，成为诗歌创作的一种传统手法，在唐诗中已随处可见了。

　　杜甫的《月夜》便是大家熟悉的一例：

　　今夜州月，闺中只独看。遥怜小儿女，未解忆长安。

　　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何时倚虚幌，双照泪痕干？

　　杜甫在天宝十五载被安史叛军困在沦陷后的长安。诗人望月思家，十分惦念家人，当时他的妻小都在州羌村。诗人想像在今夜明月的清辉中，远在州的妻子彻夜不眠，她正凭栏望月，思念牵挂着羁留长安、杳无音信的自己。诗人望月思家，却写妻子见月思己，明明是长安望月，却写“今夜州月”。在诗人彻骨的思念中，妻子“香雾云鬟湿，清辉玉臂寒”的形象如在目前，令人黯然神伤。浦起龙评道：“心已驰神到彼，诗从对面写来，悲婉微至，精丽绝伦（《读杜心解》）”。

　　王维的《九月九日忆山东兄弟》亦然，诗人“独在异乡为异客”，念家思亲，便设想到：又到重阳佳节，远在故乡的兄弟们在登上高处、遍插茱萸的时候，必然会因为“少一人”而黯然神伤吧？诗人远离故土，“每逢佳节倍思亲”，却以人衬己，从对方落笔，从此地遥想彼地，以对方之思映衬自己之思，抒情婉曲、深挚动人。

　　李白的《渡荆门送别》也使用这一手法，将思乡惜别之情表现得情致绵绵，富有情味。诗人巧妙地“对面写来”，不说自己思念故乡，而说故乡之水恋恋不舍地一路送我远行，怀着深情厚意，“万里送行舟”。这里，诗人把故乡水拟人化，写得情味十足，言有尽而情无穷，堪称妙绝。

　　以上仅举几例，说明“对面写来”以人衬己的巧妙，即便从“物”着手，也是拟人化地赋予它人的情感，从对方的情感活动映衬己方的深挚情思。这种手法源自生活，在诗中自然援用，在唐诗中渐趋纯熟。

　　“对面写来”的艺术手法由于变换了描写角度，运实于虚，以人衬己，意象空灵，文势跌宕，映衬叠加，婉曲生动地描摹出“一种相思、两处闲愁”的动人意境，得到了许多诗人的青睐，被自然地运用于诗歌创作中，逐渐形成了一种传统，并影响到后代的诗歌创作。其中颇具代表性的是冰心的诗作———《纸船》。

　　在这首诗中，诗人以纸船为题，托物言志。海浪涛涛，天风吹卷，诗人乘坐的邮轮巅簸在大洋中，驶向一个陌生的国度。诗人此去，远涉重洋，相隔万里，何时才能回到母亲的怀抱？浩淼无际的大海使诗人内心更加怅惘、痛楚，她不停地叠着纸船来表达对母亲的思念，诗人叠着纸船，放到海里，表达着女儿对母亲的思念。船越行越远，离母亲、祖国也就越来越远，诗人内心的情感波澜也就越加剧烈。诗的末尾写道：

　　母亲，倘若你梦中看见一只很小的白船儿／不要惊讶他无端入梦／这是你至爱的女儿含着泪叠的／万水千山，求它载着她的爱和悲哀归去

　　这诗的最后一节，是全诗抒情的高潮，也是最感人的一节，将女儿的满腔深情表达得无以复加，读来令人唏嘘慨叹，人物形象如在目前，人物情感凸显纸面。纸船虽漂不到母亲的身边，但一定能漂入母亲的梦中。这一想像新奇、大胆，仿佛神来之笔，充分地表达了诗人对母亲的强烈思念，对母亲的深情眷恋。这种强烈的艺术效果无疑是“对面写来”这一手法匠心独运的结果。

　　在现代诗歌创作中，对这种手法的运用也是常见的，这正是“对面写来”的诗歌创作传统的继承和发展的表现。现在的

散文和小说的创作中也常能见到这一手法的运用，“对面写来”在得到继承的同时，呈现出漫溢出文体之势。

　　（17H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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