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戍
据说上个世纪70年代最盛产怀旧的灵魂。
原本2006年新年到来之前,我刻意让自己少关注年终盘点式的资讯,更多地去点击新一年的展望。连我和朋友在新年聚会上的话题,也很像《美国周刊》上曾刊载的一篇文章
:如何让“50种行为使你的2006年更美好”。
但是,随着新年钟声渐渐远去,行走在2006年的脚步却分明有一些虚浮。
或许应该怪我的矫枉过正,新的一年原本就始于旧的一年的终结,如果说对回顾的偏爱是一种形而上学,那么对回顾的舍弃就更是形而上学了。
而如果抛开个人的偏差不谈,之所以会有这样的感觉,我想还有一个很重要的原因,就是很多影响深远的人物,他们的背影被永远定格在过去的2005年:
即便没有青史留名的初衷,也总会有不同的人物倾其一生,换取被历史的洪流以不同的方式标记,等待岁月长河的淘洗与冲刷,好教后人细细辨认、慢慢品味。
演员通常期待自己的演出能够以某种出人意料的方式结束,但如果他们的生命也遵循同样的规则,那么,所谓戏剧性背后就只剩下残酷感,让观众深深动容。陈逸飞的挥别和他曾经的到来一样不容人有所反应;傅彪一次次的“病危”、“转好”和“辟谣”最终划下的还是遗憾的句号;曾经不快于古月假借伟人的身份到处“走穴”,但是听到他逝世前表示“最想演一些鲜为人知的老年毛主席的形象,包括文革那段时间,因为这段历史不能空白,我们要对后代负责”时,突然感觉那也许真的是遗珠之憾;而最有可能马上钩起我们追思的则是高秀敏,因为春节联欢晚会临近,不知道今年观众的笑声里会不会缺了一丝爽朗,多出几分怅然。
记得2005年早些时候,看到过一篇文章不无忧虑地发问:是不是现在已经到了大师级的人物集体告别的年头?所以,薛暮桥走了,中国经济学界慨叹:今后不可能再出现这样值得尊敬的典范;启功走了,中国文化界黯然:从此所谓对中国传统文化精髓的全面继承只存遥想;费孝通走了,中国社会学界沉思:中国的社会学和人类学有没有传承一种行走的力量?随着巴金老人的离去,受“五四精神”洗礼的中国文坛终于出现了大师真空。而这样的真空,不仅仅在拷问中国知识分子的治学成绩,更是在拷问中国知识分子的道德良知。
2005年的记忆里还有一个特殊的背影。他实际离去的时代距今需要用千年作为衡量单位,而千年之后的2005年,他却尴尬地回到人们挥别的视野之中。
这个背影就是魂归汨罗江的屈原。由韩国申报的“江陵端午祭”,被联合国教科文组织正式确定为“人类口头和非物质遗产代表作”,由此宣告中韩“端午节申遗”之争,以韩国的胜利而告终。虽然这并不意味着,中国人从此以后不可以在农历五月初五吃粽子、赛龙舟。但是,一个充满了民族色彩和文化底蕴的传统节日,居然在延续了两千多年后,必须忍气吞声地在一旁看别人成为“法人代表”,这基本上是一种文化主权的失守。于是,屈大夫在公元2005年再次向他的国人挥别,这一次他的脚步依然沉重,这一次他的前路更加遥远。
每每这样的时候,总是可以无比清晰地感受到文化遗传在自己血脉中的搏动。由此,岁末年终时的回顾,与其说是一种惯性,不如说是一种本能。
在老庄的眼里,人生如白驹过隙。因此缅怀生命的逝去与凋零,不免会与一种洒脱通达的追求背道而驰。但事实上,面对生命的逝去与凋零时,我们所感受到的心灵冲击力,却往往并非源自严格意义的生命活动本身。总有一行脚印如刀痕般深刻,总有一幅音容如暖玉般温良,并用一种平和但是坚定的语调提醒我们———人的生命绝非是在简单地以DNA的延续对抗自然规律的无情。
从此,即便与时光的握别让生命的音符戛然而止,文化的传承也会让诸如生死之类的沉重话题消解为瞬间的区别,对生命的缅怀也不再是形式主义的伤春悲秋,会有一种微笑的光芒越过追思的视线尽头,照亮一句流传多年却依然值得回味的哲言:我们无法延长生命的长度,但是我们可以增加生命的厚度。
所以,从本质上讲,回顾逝者的背影,是相信薪火相传的希望并未走远。和穿越千年的文明一起为刹那间的空白而低眉,因为我们知道,挥别之后再回身面对新的一年,迎来的必然是一种更加磅礴的生机。
《国际金融报》(2006年01月20日第二十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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