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前两天去了一趟前门，看见西打磨厂和鲜鱼口即将拆迁，第一批拆迁的名单已经张榜公布，黑纸白字，不止一处，一块块膏药似的，贴在好几条老街的墙上。也就是说，不止这两条自明朝就有的老街，说没就没。大北照相馆的前面，以前还竖有一块路牌，上面写着
西打磨厂和介绍它历史的文字，早不知被拔走扔到何处了，似乎它早有先见之明一样，知道了不祥之兆，早早隐身而去。
我去鲜鱼口的时候，长春堂老药铺已经拆成一片瓦砾，拥有整整150年历史的老店便宜坊（它开业于清咸丰五年即1855年），老匾额还在，但已经关门，门上贴着拆迁的公告，命运可知。西打磨厂一条街，老店铺纵横，一百多年前在中国历史上第一次放映电影的福寿堂饭庄，虽然变成了大杂院，但是依然还在，却面临着拆迁的公告。清末就有的六大会馆，如今苟延残存只剩下临汾会馆和粤东会馆两家。如今这两家一样正面临拆迁的最后通牒。不说别的店铺和会馆，只说临汾会馆，别看外面的门脸已经是面目皆非，但院子里面书有“紫气东来”四个隶书大字木制屏门，乾隆三十二年（1768）“重修临汾东馆记”的石碑，光绪九年（1884）“京师正阳门外打磨厂临汾乡
祠工会碑记”的石碑，都还镶嵌在墙内。打磨厂曾经是北京那时民信局最早出现的集中之地，这座明代会馆以前的戏台，在清乾隆年间演成其中一家民信局的小楼，应该是留给我们难得的历史信息。
听说前门地区如此大面积的拆迁，源于崇文区政府“恢复1．1平方公里前门一带传统四合院的街巷”的规划。按照这样的规划，不仅西打磨厂一条老街，还有它的南面包括兴隆街、冰窖厂、大蒋家胡同等在内的许多条老街，一直南到两广大街，这一片老北京最重要的也是迄今尚存最后的一整片老街区，即将全部消失。这实在堪称大手笔，说是进行危旧房屋的改造，保留下一部分值得保留的院落，其余的重建，或将别处有名院落店铺移植到这里，然后在这里打通七条大道，重现新规划出来前门地区的商业区繁华旧貌。
这样的一厢情愿，最终能够如愿以偿吗？没错，这里的人口密集，房屋年久失修，确实有的地方沦为了贫民窟，是该拆掉它们而改善居民的生活品质了。但是，作为如此一整片街区，它真的彻底的衰败了吗？真的必须动如此大手术，脱胎换骨一般，才能够把它救活吗？破旧只能立新，旧的破去了，便一去不返，重新仿旧的建筑，不过只是赝品而已，去年重修的永定门城楼的教训，前两年拆掉一片老胡同而修建两广大街打造大都市商业大道的现实，难道还不够吗？如此大片老街区的拆迁，前门地区———就像小时候我们在捋树叶时常常唱的那歌谣：一把不秃毛，二把不秃毛，三把秃成一根大尾巴、尾巴毛，最后真的就只剩下光杆儿一根大尾巴、尾巴毛的前门楼子独一份，光杆儿司令一般，还能够认出从前的老模样来吗？
城市现代化的趋势和标志，致使北京老城区这些年来始终处于推土机轰鸣的工地状态。我们在讲老北京的保护和
改造的时候，更强调或者更爱说的是改造，以为改造就是保护的最好方式。但是，这样的老街真的已经到了没落的时候吗？到了非拆不可、无可救药的地步吗？一条老街，联系着前门地区历史与命运的老街，拆迁之后，哪怕再逼真建造仿古的建筑，还能够真的恢复原来的面貌吗？以前整条的胡同消失了，残留的和移植而来的老院，还能够散发出原本的气息吗？那些仿古的新房子，会像是衣着簇新而光鲜的木偶一样，游荡在这里，却失去了这里原本拥有的表情、文脉和魂儿啊。
最近看陈丹青谈城市规划中拼命拆迁的时候无奈说的话：“历史的上下文已被搅乱了，抹煞了，现在你闹城市规划，你闹别的什么，没问题，随便什么句子，往上填就是。”在历史的上下文之间，在前门地区大片的拆迁中，往上填的是什么样的句子呢？不应该慎重而仔细斟酌我们规划中和我们思维中能够衔接上去的句子吗？（5H1）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