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五”期间的外贸依存度之辩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12月28日 10:18 中国经济时报

　　■本报记者庞皎明

　　近年来，我国的外贸依存度问题一直备受瞩目，尤其是从2001年后，外贸依存度问题往往都会成为关心中国经济走向的人士所关注的焦点。中国外贸依存度受人关注、引起重视的过程，正是我国实行国民经济和社会发展“第十个五年计划”（2001年—2005年）的过程，在这五年当中，中国经济发生了重大的变化。

　　2005年下半年，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的高低问题，曾为社会各界所争辩。那么，在“十五”期间，我国的外贸依存度问题是如何变化的？目前各界人士对此都有什么样的看法？如何看待外贸依存度对我国经济走势的影响？厘清了与之有关的问题，不但可以使我们对“十五”期间所取得的经济成就有更深的认识，对正确判断我国经济走势、落实“十一五”规划也将起到一定的作用。

　　“十五”期间外贸依存度演变

　　按照通行的计算方法，外贸依存度是指一国对外贸易总额与国内生产总值的比值，它不仅用来衡量一个国家的经济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也同时反映一个国家的经济开放程度。

　　实行改革开放以来，我国经济逐步融入世界经济一体化的潮流，外贸依存度不断升高，尤其是到了“十五”期间，表现得更加明显，外贸依存度呈快速增长态势。

　　根据商务部、国家统计局等官方统计数据显示，2001年，中国的外贸依存度为44％，2002年为51％，2003年上升至60％，2004年则是70％，而截至2005年10月份，我国的外贸依存度已经提升到80％。

　　这种依存度不断走高的背后，与中国对外经贸的发展紧密关联。在开始实施第十个五年计划的头一年，正是中国正式加入ＷＴＯ第一年，而在这五年时间当中，中国对外贸易取得了令人瞩目的成绩。外贸依存度的演变，与我国对外贸易的发展紧密相连。

　　“加工贸易的快速发展对我国外贸依存度的提高具有重要影响。”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对外经济部副部长隆国强指出，作为我国第一大贸易方式，加工贸易的增长对中国外贸依存度产生了积极作用。

　　依据国家统计局、海关总署的有关统计数据，2001年，我国加工贸易出口1474．54亿美元，同比增长7．12％，占全部出口总额的55．40％，全年加工贸易进口925．59亿美元，同比增长1．54％，占全部进口总额的38．58％。2002年，我国加工贸易出口额、进口额分别为1799亿美元和1222亿美元，占总出口额和总进口额的55．3％和41．4％。

　　2003年，全国加工贸易进出口总额达到4047．9亿美元，同比增长34．0％，占全国进出口总额的47．6％。加工贸易出口2418．5亿美元，同比增长34．4％，在全国外贸出口总额中所占比重为55．2％；加工贸易进口1629．4亿美元，增长33．3％，占全国进口总额的比重为39．5％。

　　2004年我国加工贸易进出口额5497．2亿美元，增长35．9％。其中加工贸易出口额3279．9亿美元，增长35．7％；加工贸易进口额2217．3亿美元，增长36％。

　　2005年1—11月份，我国加工贸易进出口总额达6205．6亿美元，首次突破6000亿美元，增长26％。其中，进口2465．9亿美元，增长23．3％；出口3739．7亿美元，增长27．9％。

　　由于加工贸易在我国对外贸易中所占的比重越来越显著，外贸依存度也随着加工贸易的发展而演变。

　　除此之外，其他的宏观经济政策也对我国外贸依存度的演变产生了积极影响。国家发改委经济贸易司张旭宏和庞锦在对中国外贸依存度问题所做的研究中，提出了影响中国外贸依存度提高的其他五个因素。

　　第一，国内产业结构以制造业为主，第三产业比重较低，是外贸依存度高的一个重要原因。其次，对外贸易增长速度明显高于国内生产总值的增长。由于我国对外贸易与实际ＧＤＰ的相对增长速度远远高于世界平均水平，导致中国外贸依存度高于世界平均水平。第三，由于统计原因，我国国内生产总值在一定程度上被低估。第四，

汇率的变动直接影响外贸依存度的水平。总体上看，人民币贬值是我国外贸依存度提高的一个重要原因。第五，不同统计方法计算的外贸依存度水平差别很大，按照现行汇率计算，我国的外贸依存度确实偏高。但若按照购买力评价标准，我国外贸依存度则低于世界平均水平。据世界银行按购买力评价估算，人民币与美元购买力比价为4１，按此计算，我国外贸依存度将减少一半。

　　各方对外贸依存度问题的思辨

　　对于外贸依存度这五年来的演变，国内的专家有不同的看法。这些看法，大致可以分为三类：第一类，外贸依存度过高不利于国民经济的健康运行。第二类，外贸依存度并没有过高，对此不必过于担心。第三类，外贸依存度问题并不十分重要，应该着眼于产业调整。

　　２００５年９月，中国社科院研究员张宇燕指出，我国外贸依存度已经达到８０％，这一比例大大高于其他发达国家和发展中国家的水平，中国已经成为世界上外贸依存度最高的国家。

　　商务部研究院研究员梅新育也有相似的看法。梅新育表示，作为一个经济大国，依据传统的计算方法，“我们国家是全世界依存度最高的大国”，而且我们的对外贸易仍然维持了比ＧＤＰ更快的增长速度。这种经济运行方式，对国家经济构成潜在威胁。

　　中国人民大学经济学院教授黄卫平对外贸依存度问题也表示担忧，他认为，中国外贸依存度跃上了其他大国无法比拟的高度，尤其是以美国为我国最主要的依存国家，在经济上受制于他国，“不是件值得高兴的事”。

　　与此同时，国内部分学者认为，不必为中国的外贸依存度问题担心，实际的外贸依存度未必如统计的那么高。

　　对外经济贸易大学ＷＴＯ研究院院长张汉林在接受媒体采访时认为，“外贸依存度这种说法是不准确的，也是不科学的。”张认为，所谓的外贸依存度就是一个国家的进出口额占本国ＧＤＰ的比例。但这个概念、这个数字不说明什么问题。现在有人误解，分子与分母之间有一种依存关系，分母是依存于分子的，没有分子就没有分母，总觉得ＧＤＰ这个分母中很大一部分是通过分子来实现的。事实上，依存度仅仅是个系数，并不说明分母是由分子构成的。准确地说，应该称之为对外贸易系数。

　　“我们的外贸系数为什么高呢？其实很简单，因为我们的分母——ＧＤＰ的增长率近年平均不过９％左右，但分子——外贸进出口的平均增长率却达到３０％以上。所以，这个比例不能说明太多的问题。”张汉林说。

　　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的专家对外贸依存度过高也表示了不同的意见。隆国强在相关的专题报告中提出，“无论从何角度看目前中国的外贸依存度都不算高。那种认为中国外贸依存度过高而反对我国对外贸易继续快速增长的观点，是没有依据的。”

　　今年年初，国务院发展研究中心主任王梦奎在接受《人民日报》采访时指出，“中国的对外贸易依存度实际上只有２０％左右”，并不存在对外贸易依存度过高的问题，也不存在利用外资过度的问题。

　　王梦奎认为，不能从“进出口总额／ＧＤＰ”公式简单得出结论。实际上，用世界银行通用的“货物贸易进出口额／商品ＧＤＰ”公式，再以购买力评价加以修正，修正后的中国对外贸易依存度实际上只有２０％左右，远远低于德、美、日等发达国家。

　　“如果考虑到中国加工贸易占进出口总额５０％以上，简单计算的外贸依存度显然过高估计了中国对国际市场的依赖程度。”王说。

　　国家发改委宏观经济研究院经济研究所所长张燕生和中国社科院世界政治与经济所副研究员何帆的观点可归为第三类。

　　“我认为贸易依存度高低并不真正重要。”张燕生认为，因为影响因素包括人民币的贬值或升值；分子与分母的相对增长率；加工贸易增值率；加工制造在国民经济中的比例；用产出法统计ＧＤＰ，如服务业、农业和规模以下的工业存在低估；购买力评价；通缩等，很难以此进行判断，关键在于外贸依存度的上升速度。

　　何帆则认为，简单地计算进口和出口对ＧＤＰ的比重反映不出来中国真实的对外开放程度。比较其他国家，有些国家贸易依存度高，有些较低，但是没有证据表明贸易依存度高的国家比低的国家绩效更好或更不好，美国的贸易依存度较低，但是德国的很高。即使贸易依存度高，也不表明经济风险的增加。

　　“另外，中国的出口大部分是制造品，制造品的价格相对稳定，因此和那些依靠初级产品出口的国家相比，中国对外贸易的风险更小。”何说。

　　国内学者对于中国外贸依存度问题并没有取得一致的意见，然而，有一个问题基本上是能够达成共识的，那就是相对于以前的发展步伐，“十五”期间的外贸依存度确实提高了。那么，在这五年的发展过程当中，中国经济究竟与世界经济形成了什么样的依赖关系，我国的对外贸易政策与国内的经济发展状况都发生了哪些改变？

　　外贸依存度背后的中国经济现状

　　自实行改革开放以来，中国经济一直呈现出外向型的经济发展方式。虽然不少专家学者对我国是否属于外向型经济有不同看法，但不断上升的外贸依存度却是不争的事实。

　　２００５年，中国对外贸易保持了强劲的增长势头，不断出现的中国与美国、欧盟等国家和地区的贸易摩擦成为了中国对外贸易迅猛发展的证明。这种“井喷式”的外贸增长速度，远远超过了ＧＤＰ的增速。

　　加入ＷＴＯ以后，中国外贸呈现出“大额顺差”的特点，２００１年到２００４年，平均顺差高达４７０亿美元，而据商务部副部长于广洲１２月１８日在广州举行的“２００６企业发展高层论坛”上透露，今年中国贸易顺差将超过１０００亿美元。

　　“中国对外贸易的增长，很大程度上只不过是外资企业的增长。”梅新育分析，中国对外贸易的增长伴随着外商投资企业规模及其地位的上升，按照出口、进口、进出口总额三项指标衡量，外资企业在中国大陆对外贸易中的比重都已超过了一半。

　　２０００年—２００４年间，在华外商投资企业出口额从１１９４亿美元上升到３３８６亿美元，在全国出口总额中所占比重从４７．９％上升到５７．１％；进口额从１１７３亿美元上升到３２４６亿美元，在全国进口总额中占比从５２．１％上升到５７．８％；进出口额从２３６７亿美元上升到６６３２亿美元，在全国外贸总额中占比从４９．９％上升到５７．４％。

　　据商务部统计，２００４年全国出口额最大的２００家企业中，外资企业占７７％；进出口额最大的５００家企业中，外资企业占６２％。而根据国家信息中心预计，我国今年全年进出口总额将突破１．４万亿美元，其中，出口将增长２９％左右，进口将增长１９％左右。

　　从目前不断增长的对外贸易规模看，中国已经成为仅次于美国和日本的第三大对外贸易大国；然而，巨大的对外贸易规模引起依存度不断升高的背后，只能证明中国已经成为一个“贸易大国”而非“贸易强国”。在依存度演变的背后，中国经济隐藏着若干隐患。

　　首先，经济大国“大而不强”。改革开放以来，我国一直把对外开放、吸引外资作为推动中国经济发展的主要方式。从上文所列近几年来的加工贸易增长额不难看出，目前中国并没有改变这种“大进大出”的贸易方式。这种经济模式，给中国带来了巨额的贸易顺差，然而，我国的加工贸易多属于劳动密集型产业，即便是属于高新技术产业中的加工贸易，也主要是从事劳动密集型的加工制造、装配环节研发和营销两端均处于弱势。在外商投资企业成为加工贸易的主体的情况下，我国加工贸易中的技术水平较低、所获得的利润也不多。在参加世界经济的分工中，中国仍属于较低的水平。

　　第二，贸易摩擦不断。由于对外贸易的快速增长及出口产品的竞争能力增加，中国的出口产品已经成为各国采取措施牵制的对象。在“十五”期间，中国被反倾销立案的数目分别为：２００１年５５起，２００２年５１起，２００３年４７起，２００４年５７起。今年，中国对外贸易摩擦更是进入“高发期”，已经多次受到美国、欧盟、印度等多个国家和地区的反倾销调查。我国已经成为世界上遭受反倾销调查最多的国家。除此之外，反补贴、绿色壁垒、技术壁垒等问题也已经成为了其他一些国家和地区对付中国产品的方式。

　　第三，一些重要产业产品出口依存度极高，重要能源和战略资源对外依赖加重。依据商务部有关统计显示，去年我国一些产品过于依赖国外市场，如服装和鞋类的出口依存度为７１％，ＤＶＤ机８４％，摩托车６３％，照相机５６％，电冰箱４７％，彩电４６％，空调４２％。而由于经济规模的扩大，我国粗放型的增长方式对能源和原材料产生了巨大的需求，在我国资源相对紧缺的情况下，中国能源和重要资源依赖进口的情况日趋严重。２００３年，中国钢材、氧化铝、铁矿砂及其精矿的进口分别增长５１．８％、２２．６％、３２．９％。目前我国石油对外依存度为３５％左右。

　　除此之外，我国对外贸易市场过于集中，外汇储备猛增等这些因素也给中国经济带来影响。目前我国出口产品主要集中在东亚、美国和欧盟这三个国家和地区，对三地的出口占我国全部出口总额的７５％，从三地的进口占全部进口总额的６１％，特别是对美国市场出口的份额上升到２１．１％。这些国家和地区的经济状况如果出现波动，也将影响到中国经济的安全。

　　外贸依存度对中国经济的启示

　　在经济全球化的今天，尤其是中国已经实行了２７年的对外开放，加入ＷＴＯ已有４年时间的背景下，虽然，各方在“十五”期间外贸依存度是否过高这一问题上见仁见智，但是，在依存度不断上升的背后，如何确保我国经济安全，如何促进中国经济的持续发展，借着对外贸依存度引起争辩的契机，多位学者提出了自己的思考。

　　“我们必须改变对进出口数量持续增长的一味追求，重视国内市场对经济的拉动效应。”中国常驻世界贸易组织代表团官员荣民认为，中国要放弃以追求贸易目标增长为对外贸易政策核心的一贯做法，转变观念，建立科学评判外贸政策和政策实施效果的指标体系，将以往的立足于进出口数量的持续增长转化为将“以质取胜”确立为整个外贸政策的核心。

　　同时，在世界经济全球化和区域经济一体化的进程中，为了保持中国经济的持续增长，动力应该来源于国内和国外两个市场。“过于强调出口导向，忽视国内市场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是片面的。”荣民认为，应当在巩固现有外贸市场份额的基础上，在对外贸易持续健康增长的同时，扩大国内市场对经济增长的拉动作用和影响，提高内需在拉动经济增长中的作用和地位。

　　何帆认为，降低外贸依存度不是一个合适的政策目标，政府能够有所作为的应该是进一步实行改革，提高本国抗击外部风险的能力。中国实行了２０余年的经济改革，但政府对经济的各方面仍然保持着相当程度的管制。在某些管制部门，外商将享有垄断企业所享受的待遇，而那些被管制的国内企业却仍然被拒之门外。“改革比开放更重要”何说。

　　此外，对加工贸易的升级转型和实现内资外资平等也十分必要。荣民指出，目前的加工贸易仍面临诸多问题。需要进一步提升加工贸易的质量，提高其对国内经济发展的贡献。而在内外资方面，中国应该按照市场经济公平竞争和ＷＴＯ国民待遇的原则，建立一个对内外资企业真正公平、平等的商务环境。

　　“解决对外贸易依存度问题的根本出路，还在于扩大内需，这是中国经济可持续发展的关键。”

复旦大学中国经济研究中心孙立坚教授说。

　　北京国民经济研究所副所长王小鲁对此持相同的态度。王小鲁的研究认为，内需不足已经直接损伤中国经济，成为经济增长潜在的威胁。

　　今年以来，国民经济运行平稳，季度经济增长率保持在９．５％左右，月度固定资产投资增长率继续保持在２３－２４％的水平。出口增长率保持在３０％以上的高位，贸易顺差在继续扩大，居民消费价格指数降至２．４％的低水平。各种迹象表明，短期内经济将继续保持高增长、低通胀的格局。

　　但是，在表面平稳的背后，隐藏着由于内需不足而导致的巨大的结构失衡，而且情况正在继续恶化，对未来的经济增长构成现实的威胁。

　　“结构失衡的核心表现是，居民最终消费占ＧＤＰ的比重自１９９０年以来持续下降，２００４年已经下降到４２％的历史最低水平，甚至显著低于改革以前计划经济时期最差的三年困难阶段。”王小鲁认为，这一状况说明，自２０世纪８０年代后期以来，收入分配格局在发生着潜移默化的变化，导致持续的居民消费需求相对疲软。这一状况，并没有因为去年发生经济过热而改变，今年以来反而日趋严重。

　　“外贸依存度过高，‘双顺差’格局不应也不可能长期维持下去，需要扩大内需——这一切业已成为普遍的共识，但问题的复杂性在于我们又不能追求迅速扭转上述格局。”梅新育认为，降低外贸依存度、削减过高顺差的途径有两条：其一是遏制出口贸易增长；其二是并不遏制出口贸易增长，但是通过消除外贸优于内贸的待遇等措施推动内需增长快于外需。显而易见，第二条途径更为可取。

　　“为了有秩序降低外贸依存度，我们还需要对某些制度安排做出调整。毕竟，如果不能建立更为合理的政府业绩考核体系，我们难以指望切实取消外贸优于内资的待遇。”梅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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