龙永图：中国与世界贸易全球化

　　2005年12月12日，《财经》杂志2006年会在北京举行，主题为“预测与战略”。新浪网提供独家门户网络支持。以下为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龙永图在国际贸易对话分论坛上的演讲实录。

    王烁：下一位发言者是龙永图先生，龙永图先生现任博鳌亚洲论坛秘书长，他从1992年1月开始参与中国复关(GATT)的谈判。1995年至2001年，他作为中国加入 WTO的首席谈判代表。在此之后，他于2004年10月获联合国秘书长安南颁发的联合国特别奖，我们有请龙永图先生做演讲，他演讲的主题是“中国与世界贸易全球化”。

　　龙永图：中国与世界贸易全球化

　　也许是个巧合，昨天是中国加入世贸组织的四周年，明天又是举世瞩目的世界贸易组织部长级会议将第一次在中国的领土上召开，所以在今天这样一个日子里，回顾一下中国过去和多边贸易的体制关系，今天和多边贸易的体制关系，以及展望一下将来中国与多边贸易的体制关系，还是很有意义的。

　　因为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历经15年，创造了任何国家和地区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历史记录，这个纪录也许会被打破，但是目前为止至少是一个世界纪录。

　　由于那么长的谈判，中国对多边贸易体制一直给予了很深刻的关注和分析。其实谈判开始的时候，大家都质疑中国已经和世界上绝大多数的贸易伙伴建立了紧密的伙伴关系，为什么要和日内瓦这样一个小城市发生关系，对中国和多边贸易体制的关系和多边贸易体制对中国的重要性，大家讨论的很多。当时我认为中国加入多边贸易体制主要有几个方面的考虑：

　　第一，以开放促改革。就是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实际上是中国采取对外开放的一个重要举动，大家知道任何国家的改革，包括中国的改革，国内的阻力从来都是很巨大的，所以任何国家的改革都需要有一个国外的或者外在的压力来进行。中国通过加入世界贸易组织谈判，找到了一个非常好的国外的健康的压力，这就是世界贸易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而且这种压力是来自于多边机构，不是来自于美国、不是来自于欧盟，不是来自于任何一个发达国家的压力。这种压力对于中国加快国内改革产生了重要的影响。

　　第二，当时大家觉得中国越来越发展以后，国际的贸易和经济摩擦会越来越大，所以我们希望能够在一个多边的机制里面来解决这些贸易摩擦，而不是在一个双边的层面上来解决贸易摩擦。

　　第三，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和多边体制发生关系，主要考虑到中国是一个发展中国家，所以中国和全世界发展中国家都需要一个平台，来争取发展中国家一些共同的利益，来实现发展中国家一些共同的目标。

　　所以，当时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初衷当然有很多的考虑，我刚才讲的这三个考虑，可能是比较重要的考虑。第一就是以加入世贸和多边贸易体制作为一个外力来推动中国内部的改革。第二就是希望世界贸易组织这样一个多边的法律机构来解决中国和其他国家特别是其他大国的贸易纠纷。第三是希望通过这样一个平台，能和发展中国家协同行动，来争取中国的一些利益。

　　中国有这样一些考虑，所以中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当中对多边贸易体制产生了更大的热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那么大的热情，没有任何一个国家有那么多人知道世界贸易组织。我们中国和多边贸易体制关系是世界上任何一个国家不可比拟的，大概是由于历史造成的。

　　我觉得中国在加入世界贸易组织四年以后，世界贸易组织离我们是越来越远了，我相信在座的大多数人不知道多哈回合谈到了什么东西，不知道这次香港会议讨论什么东西。虽然在座的大多数关心国际经济和国际贸易，更不要说街巷上面的人，连什么叫多哈回合他们都不知道。WTO已经离我们越来越远了，这是非常具有讽刺意味的。为什么会出现这样一个情况？

　　主要是中国入世以后这四年，主要集中精力来履行我们中国加入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的一些协议，而对于世界贸易组织目前正在做什么，我们并不关心。况且这一轮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的主要焦点在农业问题上，而农业问题讨论的三个问题，中国在入世问题当中都已经解决了，比如说取消农业的出口补贴，我们早就承诺了。第二减少对农业的各类支持，我们支持最少最少。第三降低农产品的市场准入的门槛，我们的农产品的关税15%，已经大大低于国际农产品关税62%的平均水平。所以对中国来讲，目前在多哈进行的谈判，多哈谈判中的一些核心问题，已经构不成对中国的任何压力，所以多边贸易体制以它的压力来促进我们内部改革的情况已经不存在了，现在得到压力可能更多的是美国、欧盟、跟日本这些国家。这是我们中国为什么在加入世贸组织四年以后，WTO离得越来越远，因为多哈谈判技术性很强，讨论的问题如果不是专业人才根本不知道搞什么名堂。

　　由于多哈谈判面临了极大的困难，可以说多哈回合进展十分缓慢，这种缓慢有它历史的原因，比如经过多年的世界贸易组织的谈判，世界贸易组织现在留下的都是硬骨头，比如农业。第二，世界经济迅速发展，出现了很多新的问题，比如服务贸易这些问题都是非常难的，多哈回合确实出现了很多困难，另外新的问题出现了。第三，在乌拉圭回合结束之前，整个组织就是几十个成员，转变为世界贸易组织，大量的发展中国家进入世界贸易组织，这样给世界贸易组织由于成员的增加造成了很大的困难，在50个成员形成共识，和在150个成员形成共识的进程是完全不同的进程。基于这样的原因，多哈谈判碰到了很多困难，目前还没有解决多哈谈判问题的钥匙，可以说曙光还没有看见。

　　在这种情况下，大多数国家都热衷于区域自由贸易和双方贸易，中国把整个贸易政策的重点转向了区域贸易和双方贸易协定。所以，世界贸易组织离我们确实越来越远了，当时我们还以为可以在世贸组织里面和发展中国家争取很多共同的利益，但是现在看来中国作为一个国家，和发展中国家有很多共同的利益，但是在很多问题上和一些发展中国家有一些共同利益，而不是按发达国家这样机械地分。在这个问题上也产生了一些迷惑，为什么WTO离我们越来越远？我们当时加入世贸组织有三个初衷，比如以WTO的谈判来促进我们内部的改革，现在WTO的谈判的农业问题对我们毫无压力。第二，多边机制来解决问题，现在多边机制非常缓慢，而且多边机制解决贸易摩擦的问题十分的烦琐，十分的官僚，中国现在不得不选择在双边问题上解决我们贸易纠纷。第三，发展中国家的问题。这是目前的情况，中国入世四年以后，WTO离我们不是更近了，而是更远了。

　　我觉得未来还是要进一步拉近和WTO的距离，中国还是主要依靠多边贸易体制，多边贸易体制仍然是中国贸易政策最重要的选择。我们将来还会利用世界贸易组织和世界贸易组织谈判来促进我们内部改革，当农业问题得到一定解决，知识产权的问题和开放服务贸易的问题将会提到日程上。解决我们中国服务贸易的开放问题，解决我们严格地按照世界知识产权的规则来行事的问题，是今后推动我们中国发展的一个极为重要的问题。所以，世界贸易组织对我们的压力将会重新到来，我们和WTO的距离将会重新拉近。

　　第二，由于中国的贸易顺差今年很大，中国对外贸易发展很快，可以说中国的贸易摩擦和世界的贸易摩擦越来越多，从中长期来看，中国不可能依靠双边的体制来解决贸易摩擦问题。比如中国和欧盟解决纺织品的问题，只不过解决历史谈判遗留的问题，将来可能还是主要取决于或者依仗于多边贸易体制。

　　第三，参加区域贸易的协定也好，双边贸易协定也好，决不是中国最主要的贸易政策选择，中国最主要的贸易选择还是一个全球性的多边贸易体制，因为区域性的贸易协议也好，双边贸易协议也好，只不过是对WTO贸易的补充，只是一个支流，不可能把支流当做主流。所以，从长计议，目前区域贸易协定和双边贸易自由协定的泛滥不过是利用更强大的多边贸易体制的一个过渡而已。对此，我们应该有清醒的认识，我们必须把主要的精力放在多边贸易体制，中国和多边贸易体制会重新回到一个非常非常近的距离。谢谢大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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