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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闲情/钱红莉
用冬天的心境看霜看雪，春天不过是一截逝水上的繁花。
在苏州，整日一个人闷头闷脑瞎玩，倒数第二天，照例出去。突然，后背被人拍一下，回头，她问：你是钱红丽吧。我答：嗯。一直不懂得客套，就继续往前走。她紧追一步
，自我介绍：我是某某。一下僵在那儿。还是不知道客套。就是她，曾经，发了我多少稿子。遥遥地，有了感激，可是未曾说过一个谢字。后来，我调整自己，写作懈怠下来———并非真的搁笔，是坚决不再写那些可有可无的应景文字。慢慢地，与她不再往来。许多人，许多有惠于我的人，都渐渐淡下来。大抵都忘记了。后来去顾炎武故居，她又找着我，邀请一起上顾家楼上看看。在逼窄的楼梯间，我终于说出实情，你应该是中年妇女的形象才对……她答：我就是中年妇女了，比你大九岁。然后，两个女子在年龄的问题上互相恭维了一番，就又分别各玩各的去了。
始终未曾说过谢字，对她。只记得，她说，你最近写得少了，曾经那么能写的一个人。仿佛不失落。这可是我主动选择的后果。那曾经，是把自己架烈火上烘烤，孤注一掷，甚至手里拿了刀的，恨意魍魍———并非杀别人，而是杀自己，拼尽全力，烧了灰烬还要当风扬其灰。那都不是好日子。
而今，宁愿于环城河边散一下午步，甚至对着一棵树沉思，也好过曾经的日子。
常常，我一人在家，听昆曲，心中，无数暖流滚过，那么汹涌，一条条，往黑夜深处。就想起，在阳台站一会儿，抬头看天———说文雅点，是记得仰望星辰。繁星浩瀚，冷月当空，人永远这么小。
人在冬天的心境，像极了湖泊，即便起风，也不掀波澜，并非懒得，是不必，好比一个沉默冷看之人，一切都收在她心底，全都把它们沉下去，四面荒草没路，萧瑟茫茫。沉下去干什么呢？读书。读至会意处，把书页掩上，宛如掩起门扉。深深吸一口长气，双眼微闭———开阔，澄明，清朗，长夜无尽，是气贯长虹的享受。一次，同事不屑道：你天天看书有什么意思呢……于车来人往的闹市，我听见自己布道：人一读书，心境就比较开阔，再不计较俗世生活……她呲一声，倒让我不好意思起来。实则，她比谁都努力，暗暗使劲，不比我整天端个架式，几乎人人晓得我在读书。也没有不好意思的，正因为得益于读书，所以，凡事才不计较，遇着可爱的人，主动言语三两声，若遇着可憎可恶的，掉头还来不及。
每天下班，骑车在路上，想着回去用完晚餐梳洗完毕，便可以爬上床看书，就无比满足而激动———让我想想，用什么热望来表达———好比小时候，收到爸爸的信，在妈妈的指点下，把信读通，原来，爸爸整封信的意思，无非是，过多久就可以从武汉回来休假了。如今依然可以重现，我把信按原样叠好，塞入信封，再放到抽屉，复轻轻扣上。一点点，压住满心喜悦，慢慢步出家门，然后狂奔，遇见一只老母猪都觉得亲。没有目的，没有来由。那是怎样巨大的喜悦啊。也不说出，一个人疾走着。再然后，慢慢沉淀下来，恢复如初。一个少女内心的波澜，覆盖着巨大喜悦，山花一般绚烂。
如此经年，还有什么比得过那时的纯粹呢？后来，那些喜悦慢慢淡下，被更多更大的喜悦替代着，一颗心始终在。
昨天，起得早些，路过小区足球场，许多人家晒着雪里蕻，阔大的叶子伸展于阳光，又渐渐萎下，一个着大花睡衣的女子牵着两只大狼狗溜弯。仿佛，又回到乡下，布满银霜的田梗，露水濡湿裤管———我拨开晨雾，去后山拔萝卜，清晨干净的空气被吸进鼻腔，真真吐气如兰。远山苍茫，所有的人，都是一点，在整个大地的水墨画上游走。
无论怎样，那些乡村经验，无以忘怀，最初的，纤尘未染。像书一样，每一本，被打开时，都是洁净无暇，所有的情怀均得益于它的滋养，直至贯穿一生。
日子平淡，却也丝毫无损于内心的绚烂。它是高的，在树颠，在云端，在霞光万丈的背后呈现着。秋水阔无尘，也是这个道理。曾经仿佛写过：用冬天的心境看霜看雪，春天不过是一截逝水上的繁花。
所有过去的一切都是逝水之上的繁花。惟有心境是可以留得住的，宛若面对一本书，把心沉潜，满心喜悦踏浪而来，用周润发对杨紫琼的话说：伸开双臂，一切都在你手里。
（晓健／编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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