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现在，这个老人平静地隐居在费罗岛上，成了全世界的一种传奇。如今已经87岁的他孑然一身，平淡从容地生活在这座生命之岛上，远离世俗、远离人烟，静静地怀念，静静地思考，一个人在天与地、海与云之间的天籁中感悟着最后的生命之光
□大伟
到斯德哥尔摩的第一天就失眠，我像个困兽一般在旅馆里度日如年，焦急地等待着从巴黎赶来的朋友，希望他能早一点儿到。真担心他在路上别有什么意外，那我们相约了十年的梦也许就会随海风一起消逝在这个北欧的城市中。
朋友是第二天早晨如期赶到的，我们都没来得及吃早饭，就急匆匆地出了斯德哥尔摩市，一路南下，直奔我们怀想多年的梦想之地——伯格曼隐居的费罗岛。
把生命交给小岛
费罗岛，瑞典南部一个普通的小岛，如果不是英格玛·伯格曼，这位瑞典国宝级的电影大师隐居在此，那它再过一百年恐怕也是一个默默无闻的小岛。
朋友在巴黎攻读电影学博士，还在国内时，我们就相约，如果有可能，今生一定要到费罗岛去看看，倒不是奢望能见一见伯格曼，只是想知道，一座普通的小岛究竟有什么样的魅力才能吸引一位世界级的电影大师安度余生。
40多年前，当伯格曼第一次踏上费罗岛时，就被它征服了。当时，他租用了一架直升飞机在瑞典南部海岸寻找《穿越黑暗的玻璃》一片合适的外景地，几经奔波却遍寻不着。焦灼万分之时，在执行制片的建议下，他们才在一个暴风雨来临的四月天登上了费罗岛。
一踏上小岛，伯格曼就被岛上那种原始的自然之美所震撼，粗砺的土地、坚硬的石头、沉默的荒草、飞翔的海鸟、无边无际的海天一色，这一切不仅让伯格曼找到了满意的外景地，也终于让他有了一种找到自己真正的家的感觉。
伯格曼后来在他的自传中写道：如果说这世界上真有一见钟情的话，那我对费罗岛的感觉就是如此。我爱上费罗岛有几个理由，第一，完全出于直觉，我告诉自己，伯格曼，这是你的地方，它完全符合你心里想要的地方，它的外观、色彩、景色、地平线等等，所有的一切都符合你的理想。第二，我的职业需要有一个可供自己休息放松的避难所，我在这里可以自由地大吼大叫，把海鸟都吓得飞跑。第三，我想从纷扰的世界退隐下来，在这里静静地看书写作，静静地思索并清涤我的灵魂。
当时，还没有经济能力在岛上建房子的伯格曼就许下愿望：“我想在这里度过我的下半辈子，我要在这里盖一幢属于我自己的房子。”6年后，伯格曼实现了自己的愿望，他毅然辞去了瑞典皇家剧院总裁的职务，移居费罗岛，他真的把自己的后半生交给了这座小岛。
大海的颜色
当我们乘坐的渡轮渐渐驶近费罗岛时，一种无边无际的安静缓缓地从时空中蔓延出来，把我们紧紧地包裹。渡轮像一片安静的叶子漂浮在沉默的海上，徘徊在空中的海鸟发出一声又一声嘶哑的叫声。世界的繁华渐渐退到了身后，眼前的大海真的像古希腊诗人荷马赞颂的那样：“那片海洋带有酒一样迷人的颜色。”
渡轮终于靠岸，我和朋友迫不及待地登上了小岛。海边浮动着几艘木船，有两个老人坐在一艘木船上，一面看海一面低低絮语，像是一幅印象派的油画镶嵌在天地间。我们两个东方男子的到来并没有惊动他们，他们那种沉醉其中的安静状态深深地感染了我。我想，伯格曼肯定与他心爱的女人也曾经这样如醉如痴过，把天地都忘了，只有一息尚存。
我们沿着长满杂草的小路缓步前进，视野所及之处，都是一派自然之景，甚至显露出几分蛮荒之态。天地像是回到了原初状态，大地上的一切都诗意地裸露着，没有经过任何修饰，流淌着一种自然之美。我曾经到过美国的西部，也曾经被那些粗旷的群山之美所感染，但总感觉那些群山少了一种生命的润泽，它们是以一种坚硬的姿态冲击你的视线，而无法抵达你的心灵。而此时此刻，费罗岛粗旷的自然之景却完全征服了我的心灵，强劲的海风提醒我，是近在咫尺的大海赋予了这一切生命。
走了许久后，才看到远处的坡地上有一栋简单的石头房子，很突兀地面临着大海。
我和朋友互相看了一眼，彼此心照不宣。如果那扇老门缓缓地推开，一个虞智的老人缓步走出来，正是伯格曼的话，我们一定会激动地跳起来的，但我们知道那是不可能的。
虽说费罗岛是小岛，但也不是弹丸之地，岛上还住着不少居民，伯格曼就隐藏在其中。几十年来，世人都知道伯格曼住在费罗岛上，但如果没有预约，而想见到伯格曼的话，几无可能的。伯格曼离开嘎纳、离开柏林、离开巴黎、离开全世界的繁华，退隐到天涯海角，就是要与世隔绝地隐居。
天籁中的生命之光
走近才发现，石头房子的门并没有关闭，在好奇心的驱使下，索性冒昧地闯了进去。房子里空无一人，只有一张大大的木床、两张结实的木桌和几把木椅，各种生活用具随意地摆在靠墙的木板上，眼前的情景让我想起梵高早年写实的绘画，以及伯格曼电影中的一些生活画面。
一切都是那么简单，就像窗外大海衬托下的简单风景。在这个海岛上，人是奢华不起来的，但这种朴素也恰恰是另一种奢华。
我们出了房子，看到一个高大的中年男子向房子走过来，这显然是他的家。
看到我们从房子里走出来，他对我们报以善意的微笑，并没有因为我们突兀的造访而有什么要责问的举止，也并没有因为我们是东方人而惊讶，他只是很平静，平静得我们都惊讶了。我们用英语向他说明来意，他显然听不懂，只是用手指着海边。也许，他认为我们迷路了。
离开石头房子后，继续在岛上漫步。岛上的房子相距都很远，很少碰到人。人在这个小岛上与一块石头、一株老树并没有太大的区别。小岛包容着这一切，大海又包容着小岛，而天地间巨大的安静又包容着大海。
费罗岛是一座拥有自己生命的小岛，那种源于自然的博大平静令每一个来到这里的人，都能拂去生命的喧嚣与浮华，静静地聆听生命的真谛。我们渐渐明白了伯格曼为什么选择费罗岛作为他一生的栖息之地。
现在，这个老人平静地隐居在费罗岛上，成了全世界的一种传奇。如今已经87岁的他孑然一身，平淡从容地生活在这座生命之岛上，远离世俗、远离人烟，静静地怀念，静静地思考，一个人在天与地、海与云之间的天籁中感悟着最后的生命之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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