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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评论员 王梓 主持 本报记者 陈宜飚 见习记者 杨卓 香港、北京报道
英国人正逐渐走出“7·７”伦敦连环爆炸的阴影，而要战胜恐怖主义的威胁，却并没有那么简单。
作为新一届轮值主席国，遭遇恐怖袭击的英国不仅需要美国的支持，同样，它也需要
一个更加团结的欧洲。但是，一直游离于欧盟之外的英国，要跨越“大陆与海洋”之鸿沟，并非易事。首先，主张多极化发展的欧洲大陆正在不断漂移美国，英国要在“站队”问题上做出选择；其次，英国在欧盟内部要与发动机法德处理好内部矛盾，而要居于主导地位已经没有可能。
欧洲一体化同样面临危机，相比预算危机，宪法危机更为严重。日前卢森堡对《欧盟宪法条约》的通过，并没有丝毫减轻危机的严重性。法国、荷兰对条约说“不”的背后，是欧洲经济的整体低迷，经济的崛起是祛除经济一体化危机的良药，却是万般难求。
英国能否摆脱尴尬？欧盟能否继续前行？针对这些问题，近期，本报特别邀请中国现代国际关系研究院欧洲研究所所长冯仲平、英国最著名的智库“伦敦国际战略研究所(IISS)”高级研究员Dana Allin、中国人民大学国际关系学院美国研究中心主任时殷弘、社科院世界经济与政治研究所研究员沈骥如进行了讨论，是为21世纪北京圆桌第51期。
1. 因反恐而团结？
《21世纪》：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英国在“7·７”事件发生以后，在欧盟中的角色会出现哪些变化？它与其他诸国的关系又会如何？
沈骥如：“7·７”事件对英国，虽然造成了非常强烈的心理震撼，但是它没有破坏英国的实体经济，所以这个打击过一阵子就会过去的。就像“9·１1”的时候，美国的股市，美国的美元都是下跌，但是下跌了一阵子以后，逐渐的就恢复正常。
作为目前的欧盟轮值主席国，对英国来说是一个机会。因为历史上英国是个霸权国家，“日不落帝国”，认为欧洲大陆的中小国家是不能与它相提并论的，英国看不起其他的欧盟国家，所以它和欧盟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在这次欧宪危机以后，法国、德国作为欧盟的火车头，出了问题，特别是法国全民公决否决了宪法，使法国在欧盟的地位受到了很大的打击。这样，英国作为目前的轮值主席国，大有收拾残局的架势，打算利用这个机会，针对过去欧盟内部存在的一些问题，提出对欧盟的改革方案，把欧盟重新团结起来，使欧盟的一体化合作能向英国主张的方向发展。
虽然英国的主张未必会被大多数欧盟成员接受，但至少在加强反恐合作方面，还是可以取得一些进展的。
时殷弘：对英国来说，现在的形势确实跟“9·１1”之后的那段时间相比有不同。由于英国本土没有遭受过大规模的恐怖主义袭击，所以，伦敦爆炸让英国国民切实地感受到恐怖主义的严重威胁，因而势必导致英国的国内政策中国土安全问题就会格外突出了，英国的对外政策中“反恐”的主题和议程得到进一步的强调。
就欧洲来说，“9·１1”之后，从一定意义上发生了重大变化，出现了新欧洲。这个新欧洲的特点在于一方面意识到了一种跟西方完全敌对的、有可能严重威胁欧洲国家本身的跨国恐怖主义力量存在，另外就是这个新欧洲，特别是在伊拉克战争以后，同美国的关系，包括军事、外交以及意识形态等方面都出现了分裂，与此密切相关的是欧洲内部也发生了深刻和广泛的分裂。我感到，这次伦敦袭击有助于使得欧洲内部成员国之间的鸿沟在一定程度上有所缩小。这次袭击也使其他欧洲国家感到它们自己也有受到袭击的可能，谁也不能担保恐怖袭击只会针对美国、英国、西班牙等参与伊拉克战争的国家。这样一来，无论是法国、德国，还是其他一些与美国有严重分歧的国家，他们都会同情英国的遭遇，会比较强烈地感觉到欧洲内部加强合作的必要性，会致力于通过欧盟的共同努力来对付恐怖主义。与此同时，英国作为目前的欧盟轮值主席国，会利用这个机会加强与欧洲其它国家的合作，把反恐提到一个更高的高度。
Dana Allin：显然，英国当前在欧盟中面临不少困难，特别是面临来自像法国和德国这样的欧洲伙伴国家所提出的许多难题，而且7月7日发生的伦敦恐怖袭击也的确在欧盟内部造成了许多方面的影响，我同意前面教授的观点，重要的影响将是，它也许会使得欧盟内部变得更加团结起来。
这起事件是针对欧洲的一件大事，既然它是欧洲的事情，就应该由欧洲国家共同对此做出正确的反应，采取正当的措施。同时，这起事件对欧洲一体化也有某种促进作用，因为现在恐怖分子也可以像正常公民一样，在欧洲各国边界自由出入，这对局势无疑是有威胁的，欧盟必须共同追踪这些人，各国或许需要共享调查资料信息，对事件做出共同反应。
冯仲平：我认为恐怖事件的发生对英国在欧盟中的角色不会有太大影响，只是会在一定程度上起到缓和它和欧盟其他国家的紧张关系。
英国一直不是欧盟的“好学生”。布莱尔可算是英国历史上最亲欧的首相了，但是他也一直没有就放弃英镑、加入欧元区等问题举行全民公决，担心通不过。英国在7月1号担任轮值主席国后，想方设法要带领欧盟走出目前的危机，布莱尔在6月20日欧洲议会提出改革的设想，主要是在全欧洲范围内振兴经济，在欧洲范围内推行他的所谓“第三条道路”思想。在欧盟内部偏向英国的国家主要是中东欧的国家，法、德对英国的一些做法是不屑一顾的。
《21世纪》：在应对恐怖主义方面，欧盟国家会否有新的突破？
沈骥如：应对恐怖主义方面，欧盟国家已经做了很多合作了，包括警务合作、内部信息交换等等。但我想很难说会有突破。如果欧盟要突破的话，首先不能搞反恐方面的双重标准，不能使反恐斗争变味。在伊拉克战争中，英国跟着美国，打着反恐的旗帜，但事实上是要控制中东，这样的反恐是变味的了，所以引起了更多的仇恨。其次，反恐还有很多深层次的问题，仅仅依靠武力来强制性地消灭恐怖主义是不够的，为什么现在有人认为：反恐，反恐，越反越恐？就是因为产生恐怖主义的土壤没有被铲除。
Dana Allin：的确如此，这起爆炸案对阻碍欧洲一体化没有任何作用，它反而加速欧洲内部的一体化速度。英国在许多政策方面和欧盟其他国家并不一致，但是这并不是说英国针对恐怖主义的政策也和其他国家不同；事实上，英法两国在反恐怖方面的政策是非常接近的，这是欧盟内部一体化融合趋势的一个方面。
2. 英美同盟与欧美同盟
《21世纪》：英美之间特殊的同盟关系何以形成？欧盟的软实力和美国的硬武器会否结成更强有力的同盟？
沈骥如：英美的关系应该说源远流长，很多美国人都是英国移民过去的，所以这种历史的关系是没有办法割断的。问题是这种关系不应夹杂某些私利，比方说美国利用英国来搞霸权，或者英国仰仗美国的势力，来壮大自己的声势。这种私利不符合当代和平与发展的要求。因此，英美关系应该向有利于国际关系民主化、有利于世界的和平与发展的方向发展，那样的话还是值得欢迎的。伊拉克战争以后，包括英国自己的舆论都说布莱尔是美国的走狗，布莱尔只好在国会里打圆场，说政治家要习惯被人称作某种小动物。事实上这样的关系，对英国的前途、对英国的长远利益并不好。
现在欧盟核心的国家，比如德国、法国，他们希望通过欧洲一体化，追求联合自强，成为多极世界的一极，在世界事务中取得他们应有的地位。用他们的话说，是要用一个声音说话，要让世界听到他们的声音，要在世界事务中起到与他们经济实力相适应的政治作用，要推动国际关系民主化、推动世界格局多极化。这是法国、德国非常明确的长远战略，也是欧盟的软实力之所在。欧盟希望独立于美国，也要独立于其它任何国家，因此欧盟要搞经济一体化，要形成独立的防务政策，要建立欧洲军团，建立欧洲快速反应部队，这都是为了加强其独立地位。美国的硬武器(强大的军事实力)是为美国的强权政治、美国的霸权主义服务的。而欧盟是不愿意从属任何国家的。因此，尽管欧盟与美国在北约框架下的结盟关系在相当长的时期内还要维持下去，但从长远的战略目标来看，欧盟和美国是各有所图的，所以，我觉得欧盟的软实力和美国的硬武器要结成更强同盟的前景是不容易出现的。
时殷弘：我想英国不会改变角色，它会继续跟美国保持突出的密切关系，而且还会在最重要的问题上和美国尽量站在一起。这个情况欧盟其他成员国逐渐地已经习惯了，所以期望突然有一天英国不站在美国方面，而是站在法德方面是不现实的。所以一定程度上就是说，这个问题现在不太妨碍英国既和美国保持特殊关系，同时又加强与欧盟其他成员国内部在其他许多方面的合作。
至于欧盟是否会与美国在这次事件后结成更强有力的同盟，我觉得很难。我想欧盟与美国之间在重大的问题上存在严重分歧，比如在对待伊拉克上，这个问题很难解决。而且软实力是相对的，欧盟的经济活力不如美国，另外，欧洲对于美国地位就不再像冷战时期那么重要了。
尽管伦敦遭袭，导致英国将反恐和国内安全置于压倒一切的位置，但法国和德国以及其他一些客观上受恐怖主义威胁比较小的欧盟国家，不可能像英国和美国一样程度地极为关注关心反恐问题。另外，欧洲力量有限，内部现在存在着很多问题，使它能起的作用打了折扣。从这几个方面看，就是一方面不会结成同盟，再就是即使结成了也不会发挥很大的作用。当然，英国与美国的关系会更密切，特别是在反恐方面；它们不但会在基本原则和基本战略上一致，而且它们之间的合作会非常体系化，分工到位，反恐情报工作几乎亲密无间。法德则不同，它们与美国的关系不可能有进一步大发展，这是非常明显的。法德两国的公众和政府领导与美国已经到了互厌的地步，所以要期望他们在包括反恐问题上有非常细致和充分体制性的合作不大可能。
3.美欧之间的英国
《21世纪》：在欧盟体系中，英国与法、德的矛盾不可忽视，对这种矛盾的成因和未来走向，诸位如何分析？英国在美国和欧盟两者之间的利益和选择如何？
冯仲平：在经济方面，英国在欧盟中是领先的。在欧洲共同防务、安全方面，它也是半个领导。政治上，因为它常任理事国的地位，加上布莱尔在国际上的地位，英国的政治地位也比较牢固。总体上来说，它是个重要的国家。
英国和法、德的分歧很多，他们的关系在欧盟内是一种竞争的态势。英国在欧盟属于非核心国家，但是布莱尔非常希望英国能在欧盟中扮演领导角色。由于英国公众对欧盟的怀疑和反对，比如英国至今还未加入欧元区，怎能成为欧洲的领导？英国在这些方面有些先天不足。
另一方面，虽然法、德和英国对欧洲的发展各有一套想法，比如英国人反对欧洲搞政治一体化，但是他们之间也存在合作。比如在联合国内部的合作，更重要的是在欧洲的防务问题上的联合。英法的国防实力在欧洲是最强的，在军事方面它们最有资格合作。1998年，在上一次英国担任轮值主席国时，两国举行了峰会，会后签署了《圣马洛声明》，这个声明为欧洲后来的共同防务奠定了基石，之后才建立了欧盟第一支快速反应部队。
沈骥如：英国要强调英美的特殊关系，因此英国和欧盟的合作，在英国的外交当中不占最重要的位置，它和欧盟的关系是若即若离的，所以它在欧盟的影响力，或者能够发生的作用也不如德国、法国。但目前由于法、德面临很多国内的反对声音，他们要花费大量的精力做国内的工作，所以对整个欧盟的号召力有所下降。而英国作为欧盟轮值主席国，它当然希望有所作为，能够在25个成员国当中，形成新的共识。因此，现在欧盟有逐步演变成法德英三强来共同施加影响的趋势。
对于未来的欧洲一体化政策到底怎么搞？欧盟内部一直存有两种意见，一种就是要使欧洲成为一个联邦式的欧洲，另一种就是英国主张的松散联盟，就是邦联。英国是主张松散的联合，只要搞自由贸易就行了，更紧密的合作还谈不上。它的这种主张不一定能够得到其它国家的认同。目前英国担任半年主席国，应该说这是英国的一个机遇，可以提出自己的主张以及改革意见，如果能够弥合各方分歧，实现必要的妥协，英国在欧盟中的地位，将会得到加强，如果做不到这一点，英国在欧盟的地位就不会发生太大的变化。
至于法、德与英国的矛盾，在这次恐怖袭击之后我认为会得到改善。这种灾难促使他们能够进一步接近，或者化解他们之间的矛盾。从整体来看，法、德也认识到，不能光靠他们两家打天下，从欧盟的长远利益来看，他们与英国都有弥合过去的分歧、改善关系的需要，而且他们也做出了改善关系的表态。所以我想无论是宪法危机，还是“7·７”爆炸案，不会加深他们之间的矛盾，而会给他们提供一个机会，就是面对共同的威胁，加强合作、加强磋商来渡过难关。
时殷弘：英国，特别是布莱尔是比较重视英国在欧盟当中的作用的。我觉得要抛弃原先的概念，即欧盟的核心就是法德两国。我想英国同样是欧盟当中非常重要的国家；英国、法国、德国、意大利等欧洲大国在欧盟内都有举足轻重的影响。当然英国和法国不大一样：法国非常在乎在欧盟内的所谓领导权，法国可以说是欧盟内部最在乎领导权的一个国家。英国有一点不一样，英国有一个英美特殊关系，总的来说，英国在欧盟内部主要还是从事一种平衡游戏，即把欧盟和美国的关系搞平衡，所以我们看到，一方面英国是美国在9·１1以后格外亲密的盟友，差不多在所有问题上都支持美国，但另一方面它在处理与法德的关系问题上也是很慎重。
Dana Allin：在欧盟内部，不同的国家对与美国的关系持有不同的看法，这是一个不争的事实，而且这种事实也将长期存在，但是在过去，欧盟就成功地对这种不同意见进行了协调。我想如果不是因为伊拉克战争，这个问题也许并不像现在这么严重。
而且我们也要看到，伊拉克战争已经结束，过去让欧盟和美国产生分歧的因素已经消失。而对于英国而言，我所看到的是，在许许多多让欧盟与美国产生分歧的焦点问题上，英国是站在欧盟国家这一边而不是站在美国那一边。例如在《京都议定书》这个问题上，英国就坚定地支持欧盟，另外在国际刑事法庭、联合国有关改革的问题上，英国也与法国态度更趋一致而远离美国。
目前看来，英国与法国等欧盟国家的主要分歧之处在于如何看待美国的军事强权上。从根本上看，英国与美国以及欧盟都走得近并没有什么矛盾之处，而且我看出现这种结局的可能性也是存在的。
《21世纪》：英国的政治传统与它和欧盟其他国家目前的关系有什么内在联系呢？
沈骥如：在英国的政治传统中，始终觉得自己的身份是高于其它欧洲国家的。因此它主张的欧洲一体化是要以它为核心，但是英国的国力已经衰弱了，它对欧洲的影响力没有这么大，这就导致英国在欧洲有点边缘化。另外，由于它一直强调和美国的特殊关系，所以欧洲大陆国家对英国也有一种担心和戒备，就是怕它成为美国的特洛伊木马，怕它破坏欧盟的一体化合作，戴高乐将军两次否决英国加入欧洲共同体就是一个证明。但是，英国又毕竟还是欧洲国家，它与欧洲大陆有割不断的密切经济联系。
英国追随美国的政策并没有得到美国很好的报答，在这次G8会议上，美国并不支持英国关于解决气候变化问题的倡议。这次恐怖袭击，明眼人都可以看出来，是恐怖组织对英国追随美国攻打伊拉克的一次报复行动。所以，英国政府不得不考虑国内的撤军呼声，表示要从伊拉克撤退部分军队。看来，英国为了自身的利益，今后在与美国的特殊关系中，将会保持适当的距离，并调整与欧盟的关系，更积极地参与欧盟事务。于是我们会看到一个有所变化的英国，它会抓住这次宪法危机和恐怖事件提供的机遇，利用担任欧盟主席国的有利地位，改善它和欧盟其他成员国的关系。至于能不能改善到非常紧密的程度，还要看英国自己的态度，因为英国中心论的思想在英国还是根深蒂固的，所以能不能真正考虑欧洲的整体利益，以平等的姿态与欧盟伙伴开展合作，是对英国的一个考验。
我们还要观察英国能不能放弃或削弱它与美国的特殊关系，向法、德的观点靠拢。如果它还想借助美英特殊关系为自己谋取最大利益，而不是为整个欧洲谋取更大利益的话，那么它改善和法、德的关系的程度就很有限了。
时殷弘：总的来说，英国国民性格比较坚毅，英国不可能因为恐怖袭击而根本改变政府的对外战略。有很多英国公民认为，英国现在能够在世界上有一种比较突出和独特的地位，有与英国国力相比更大的影响，跟英国不在所有重大国际问题上与欧盟其他成员国采取一样或相似的做法有关系，并且在相当大程度上得益于英美特殊关系。英国人大多对这些特殊性感到自豪，这一点非常重要。英国在欧盟内部，由于英国传统的关系，由于地理的关系，英国融入欧盟的程度始终不会像法德那么大。尽管它是欧盟成员国，和欧盟的联系越来越紧密，但是它仍会保持在一些重要方面的独立性。
4.欧洲一体化危机
《21世纪》：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英国将起到什么样的新作用？诸位对欧洲一体化的前景有什么看法？
沈骥如：英国在欧洲一体化过程中，由于它跟欧盟的关系总是若即若离，很长的时间内没有起太多的推动作用，或者说创新作用。例如，欧洲货币一体化，是法德提出的创新理念和创新实践。但英国不是这样，不仅没有提供思想上的创新，而且在行动上也总是别别扭扭，可以说英国老是在扯欧盟的后腿。这次宪法危机和恐怖袭击给英国提供的机会，也促使英国要做一些反思，和别的国家加强合作。如果英国能改变态度，就能在欧盟发挥较积极的作用。但是英国要取代法、德是不可能的。
欧洲一体化，是欧洲对人类文明的一个贡献，许多国家之间通过真诚的合作，建立一个统一的空间，在这个空间当中合理配置资源，达到联合自强、共同繁荣的目标。
欧洲一体化的未来，我觉得可以有两个判断，一、经济一体化还需要搞扎实，由于经济一体化较少涉及核心政治的问题，因此它可以比较顺利地不断深化。二、政治一体化正面临更多的考验。因为这涉及到国家主权最核心的问题，这就需要成员国进行深刻的反思，调整它们的政策，最根本的还是应该坚持过去的联合自强，与周围的国家要和平共处的战略，而不是去争夺势力范围、挤压俄罗斯的战略空间。如果能够真正坚持这种理念，就能专心内部事务，经过一定时间的磨合，欧盟的经济一体化和政治一体化就能取得新的进展。
时殷弘：在欧洲一体化进程中，英国会在经济方面和文化、生态保护和旅游等方面与欧盟其他国家有很好的合作，这个方面是比较明显的。但总的来说，英国的合作程度还是低于欧洲大陆主要国家，比如它不用欧元，因为它与欧盟其他国家之间的经济整合程度不像法德那么高。另外一个问题到现在为止非常明显，欧盟实际上现在就政治的问题来说，对于美国，对于反恐以及对待伊拉克这样一些对外政策方面，它还没有一个统一的立场，处于分裂状态，这个分裂会保持下去。然而与此同时，由于欧盟对英国来说越来越重要，英国当然希望在欧洲发挥更大的作用，同时加强在欧盟内的合作可以抵消一些由于它和美国的特殊关系而在欧洲内部引起的不满。
欧洲一体化是一个缓慢的过程，特别是欧盟在政治一体化和防务一体化上进展会比较缓慢。现在欧盟内部出现的问题根本上说，都是对美国怎么办，这里面由于各国跟美国的关系不同，必然导致很大的分歧产生。现在欧盟的大问题就在于它内部不够统一。
冯仲平：其实预算危机在欧盟来说还算不上一个真正的危机，那么多国家在一起，有利益之争是很正常的事。实际上，大家都不会争一时的短长，而是会去找一个平衡点。他们会权衡集团和国家的利益，这样危机就会有所缓解。危机的解决需要有人妥协，没有双方的让步是不可能解决的，这是欧盟这么多年来发展的秘密和经验。目前欧盟最大的问题还是宪法能否通过，这个危机可能近两年都解决不了，原因首先是法国的地位，法国不是一般的国家，一般国家否决宪法还有补救的办法，在法国是高票否决的。有人说没有法国就没有新欧洲。这里所说的新欧洲是指二战后一体化的欧洲，法国是欧洲一体化的设计师和发动机。法国高票否决宪法，这就不是法国出了问题，而是宪法出了问题。
第二，从这次否决宪法看，现在欧洲的经济形势不是很好，不利于欧洲一体化。有个说法是，法国选民本来想踢法国政府一脚，结果踢到了欧盟的屁股上。欧洲主要国家法、德、意的失业率都很高，欧洲一体化的50年历史进程证明，经济好的时候，一体化的速度就比较快，经济不好的时候受到的阻力就比较大。
从这个角度讲，过去的矛盾没有今天这么激烈。过去的一体化是政治精英包办，各国议会批准就能实施生效。现在全民公决越来越多，这是欧洲政治的一个新情况。欧盟的一体化今后经常要过民意关，老百姓拥护你才能通过，老百姓和精英的水平和想法肯定是有差异的，老百姓考虑的是生活水平，和精英们想的长远战略之间是有鸿沟的。未来要取得民心才能取得一体化，这就是一个长期的问题，要把大环境也就是经济形势营造好。而如何搞好经济对欧盟来说就是个大文章了。
我认为在这次担任轮值主席国之后，英国在欧盟一体化方面很难有太大的作为。英国没有这种意愿。布莱尔希望在欧盟中发挥领导作用，但并不是推动欧盟一体化往前走。绝大多数欧洲人包括布莱尔对搞政治一体化是反对的。所以说，他想的更多的是推动欧洲经济的发展，让欧洲经济在整体上有力量应对全球化的竞争，提高欧盟的经济竞争力。我认为欧盟最终发展成什么样的联盟，一直都是不确定的，几个大国的设想都不一样，宪法危机后这种不确定性增大了。
不过，也不能过于夸大这种不确定，未来的发展有两种可能性。一种是一蹶不振，裹足不前，不进则退，比如维持欧盟的自由贸易区，英国有很多人就希望维持自由贸易区。更大的可能是，欧盟能克服、渡过这次危机，朝着一体化的目标走下去。这次危机确实和历史上其他危机不同，以前主要是国家和国家之间有分歧，之后又克服危机取得了发展，主要是在利益上妥协让步，经过谈判最终达成了一致，欧洲历史上类似的危机发生过好几次。这一次同以往不一样的地方在于，选民的作用和以前不一样。以前是英、法、德的精英之间的讨价还价，这次是精英和民众之间。精英和精英之间是政府层面，精英和民众之间的矛盾就是政府和老百姓之间的矛盾了，这两个鸿沟都要填平，才能渡过这次危机。一体化继续下去的可能性是存在的，但是这次要克服障碍的难度更大了。
Dana Allin：欧盟一体化的确面临着巨大的困难，主要体现在，不久前法荷两国公民对欧盟宪法投下了反对票，这把欧盟推入一种难堪的境地。而欧盟新宪法的一个重要问题在于，它使得新加入欧盟的成员国很容易就可以获得与原成员一致的决策权——这可能是它被欧盟老成员国否决的一个重要原因。要知道，实际上一些老成员国并不希望欧盟成员国扩大，他们也不同意增加新的成员国，譬如有些老成员国家根本就不喜欢土耳其，甚至也不喜欢原东欧的一些国家。
这也许会是欧盟近期内面临的最大困难，它需要考虑如何处理好新旧成员国的关系，如何做得让老成员国也满意。
我觉得在促进欧盟一体化方面，英国应该置它的一些旧有观念于一边。它应该停止使用过去常用的富含“优越思想”的术语，诸如经济发展模式、经济自由化、“英国模式”等，并用其对欧盟指手画脚。
事实上，欧盟已经从诸多方面开始了经济自由化的进程，但是法国和其他一些欧盟国家的人民对这一进程十分紧张，他们并不相信英国首相布莱尔所鼓吹的“英国模式”会更富有建设性，给他们带来好处。
(实习生田野参与整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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