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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青春版《牡丹亭》要进军百所大学”
本报记者上海六问白先勇
深圳商报驻上海记者楼乘震
作为美国加州大学送给复旦大学百年校庆的礼物，白先勇先生携昆剧青春版《牡丹亭》再度来沪，复旦师生奔走相告，上海文化界又一次轰动，三天的连台本戏一票难求。在复旦中文系主任陈思和先生的帮助下，本报记者有幸观赏了全剧，出席了白先勇先生的媒体见面会，并对白先生进行了访问。
记：白先生，先要请教一个老问题，中国戏曲很多，为什么你对昆曲情有独钟，而且似乎非常痴迷？
白：经过几次社会大变革之后，中国人其实丧失了很多文雅，这也是我为什么要快点把昆曲弄回来的缘由。中国人需要很多的精致文化陶冶，我们失去了这一部分，甚至有一阵子，人们把这些东西当作封建与落后对待。类似昆曲这种东西是我们中国文化中最精致的一部分。昆曲是“百戏之母”，结合诗、歌、舞、戏之美于一身，充分表现出中国抒情、抽象、写意、诗话的美学传统。它有500年的历史，其它戏曲都是吸收它的养分发展起来的。昆曲在晚明和清朝初期的200年时间曾经曾流传大江南北，独霸中国剧坛。昆曲是我们的国剧。“文革”其实是把这种文化根脉给斩断了，台湾现在同样存在着巨大的危机。中国传统文化中有很多东西是不能丢掉的，丢掉了便不是中国人了，我们有书法、昆曲、诗歌、孔子、《离骚》、《红楼梦》……只有这些文化结合起来，你才可能称得上是中国人。昆曲是世界上最美的艺术形式，把每个人心中潜伏的那首诗都唤醒了。说真话，一种艺术形式要超越文化、超越地域很难，但我确信我们昆曲可以。很多看过昆曲的外国人对我说，昆曲美得不得了，真没想到中国古代就有这样成熟的、架构这样恢宏的戏剧。
记：你把汤显祖原著的55折取其27折分上中下三场。但为什么不叫浓缩版、现代版，而要叫青春版？
白：我称他为“青春版”不是要改动原著的愿意，我们只删不改。因为原来的本子有55折，不可能全部演出。我们把他55折变为27折。曲牌我们都不去改变，只是删掉了一些枝节，把这个27折的故事浓缩起来，融会贯通，该是一个精华版。这里的“青春”有4层意思：一是昆曲的历史是古老的，生命是青春的；二是《牡丹亭》是歌颂青春、爱情的一出戏，这出戏的精神是青春的；三是年轻的演员演青春的戏；四是希望它能吸引大量年轻观众。在我心中，青春版《牡丹亭》最大的目标，就是走进校园，向100所大学进军，再走向世界。昆曲是高雅艺术，从历史上看，没有文化人的大量加入，昆曲的质量就会下降甚至消亡。今天，昆曲要传承复兴，尤其需要培养大学生观众，昆曲作为古典美学和传统艺术的精华，应该在大学课程中有所体现。通过对昆曲的了解和热爱可以恢复中国人对于传统美学的自信。陈白尘先生就曾说，中国大学生应以不看昆曲为耻。
记：你曾经说“大陆有一流的演员，台湾有一流的观众”，现在在两岸已演了四十多轮了，你的看法改变了吗？
白：《牡丹亭》自去年4月以来，台北－香港－苏州－杭州－北京－上海－澳门—北京—天津—上海一路演过来，使我修正了从前的观点。中国大陆有一流的演员，也有一流的观众。因为，这一路演下来，出乎我的意料，几乎场场爆满，许多场都是在过道加座，有的观众跟着我们跑一个个城市，看了一轮又一轮，原来大陆也有这么多热爱昆曲的一流观众。文化是最大的凝聚力，将不同生态的观众紧紧相连。
记：所到之处都是大受欢迎，有人说是白先生你的个人魅力，换了别人就不行，你认为呢？
白：一出戏的成功有很多因素，这次《牡丹亭》的制作团队很大，我只是代言人。如果说第一场演出或许有名人效应和好奇的缘故，那么能让观众连续3天坐9个小时，还能产生那么热烈的回响，恐怕就要靠戏本身了。首先要归功于演员，此次《牡丹亭》可谓以“偶像剧”的标准挑选演员，不管是杜丽娘的扮演者沈丰英，柳梦梅的扮演者俞玖林，还是饰演春香的沈国芳，每个人的出场都让人眼前一亮。三位演员不仅正值花样年华，而且形貌唱做俱佳，与原著中的人物气质非常接近，即使没有读过《牡丹亭》原著的人也会被他们的个人魅力所征服。当初我在苏州的时候，发现小兰花班的一批演员很有天分，特别是沈丰英和俞玖林都是可雕琢的璞玉，当时我就想，要培养他们。经过努力，俞玖林拜在了汪世瑜门下，沈丰英由张继青收为门徒，应该说他们俩都是昆曲表演艺术正宗的传人。第二，这次制作，两岸的文化精英都投入了，这些文化精英都是各行顶尖的，这次的制作非常精美。比如说我们的服装就设计了200套，而且是手工苏绣。第三，许多媒体的朋友帮我们宣传，在台湾几乎宣传了整整一年。至于我的影响力，有一点，但不是主要的，我想这个恐怕要众志成城，靠我一个人不成，有一大批我的朋友都在支持我，都在为昆曲做义工。
记：为这出戏你四处奔波了一年多，创作也不搞，你父亲的传记也搁了起来，到底为的啥？
白：我以前是不上电视的，也不大接受访问的，我觉得一个作家最重要的是他的作品，他借着作品同读者交流、对话，他个人不必站出来。这次为了这个《牡丹亭》没办法呀，我得到处去宣传，要告诉大家这个戏有多好。因为《牡丹亭》的意义已经超越了一个剧目、一个剧种，而与中国文化的命运相关联。中国的文化今后到底走向哪里？上世纪有太多的灾难、动荡，我们来不及静下来思考整个民族文化的走向。现在我们大家都应该静静坐下来，从哲学、文学、历史、艺术等等社会学科开始，重新估价我们这几千年的传统文明。现在中国的经济起来了，全世界都看得见中国扮演的角色越来越重要了。除了振兴经济以外，我们的文化呢？我们的古文明能不能再“回春”，这是很关键的。现在我们受到的最大的威胁还是西方文化的挑战。你看西方从19世纪开始用他们的科技文化影响全球，取得了霸权。所以亨廷顿提出的“文明的冲突”是很有道理的。你要想接受挑战，先得了解自己！我们有什么优点？我们有昆曲！（大笑）我学的是外国文学，后来又在美国教书，我敬仰西方文化，但如果我们自己没有根，是不可能去欣赏别人的文化的。就好比看惯了窗外的花朵，回过头来才发现自己后院的牡丹最美。中国最美丽的爱情神话在两岸不同的生态中都能勾起中国人文化的DNA。
记：中央财政每年拨1000万，5年共5千万支持昆曲，你看法如何？
白：有钱当然比没有钱好，钱当然是越多越好，不过《牡丹亭》现在还没拿到。（笑）我认为不能平均分配，要看谁成功，就重点扶持谁。我想每个国家、每个民族对他们的文化精髓、经典，对文物都有一种保护意识，一个民族能够表现它的身份、表现它的认同是最重要的。像日本，拿出来最骄傲的是他的“能剧”，能剧也被联合国评定为人类非物质性文化遗产。政府全力保护能剧，能剧的演员，非常高规格地保护他们。他们的国宴都是演能剧的，日本人去看能剧的时候，不是去看戏，而是参加一种文化仪式。我觉得我们的昆曲也一样可以这样，我们这个民族对昆曲的尊重也应该像日本对能剧那样的态度。西方有一套运作方式，他们的音乐剧，比如《猫》、《剧院魅影》，专门为这个剧成立一个组织，有很健全的机制，多少年一直在推广。如果我们《牡丹亭》这样搞，也可以推向全世界去，它的经济效益也可能是平衡的。我在纽约和巴黎都看过昆曲的表演，我看到西方人对我们的昆曲十分着迷，如果运作用得好我觉得它是有市场的。
白先勇简历
白先勇（1937—），广西桂林人，当代著名作家，国民党高级将领白崇禧之子。幼年曾随父母迁居南京、上海。1952年赴台，毕业于台湾大学外文系，在校期间与王文兴、欧阳子、陈若曦、李欧梵、刘绍铭等创办《现代文学》杂志，开一时之新文风。1963年赴美，在艾奥瓦大学作家工作室研究创作，1965年获硕士学位后，任教于加州大学圣芭芭拉分部达29年之久，现为荣休教授。
白氏作品主要有短篇小说集《寂寞的十七岁》、《台北人》、《纽约客》，长篇小说《孽子》，散文集《蓦然回首》、《明星咖啡馆》、《第六只手指》等，并有多部作品改编为电影或舞台剧，已出版的有《游园惊梦二十年》、《玉卿嫂》、《金大班的最后一夜》等。他的小说被译成英、法、德、意、荷、希伯来、日、韩等多国文字，在海内外都拥有广大读者。
上世纪80年代其作品《谪仙记》被导演谢晋改编为电影《最后的贵族》。他是女作家三毛的启蒙老师，上世纪60年代与张爱玲有一面之缘。近将汤显祖的《牡丹亭》精编为“四百年青春之梦，姹紫嫣红《牡丹亭》”。
作者:深圳商报驻上海记者楼乘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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