怀人之什朱辉
又到了扫墓时节,邻居们开始忙着准备(烧)捎给阴间亲人的礼物,如今的生活水平提高了,光烧纸钱似乎不足以表达我们的心意,于是“小汽车”和“别墅”也成了祭品。不过我好歹也戴了副眼镜,自然不能这么俗气,于是思虑着应该给爷爷烧点什么?
“你爷爷已经死了二十多年了,在阴间大概要面临求职问题了。那边就业恐怕也困难,你就给他烧张文凭吧!”没想到邻居张大妈还挺有创意的。于是我去祭品摊上看了看,然而小贩们好像没有考虑到有这种市场需求,竟然没有。想到在阴间的爷爷也许会因为没有文凭而沦为待业青年,心里有些不安。好在想想爷爷在尘世的一生,这种担心又似乎有些杞人忧天。
“你将来肯定拿不到你爷爷那么高的工资……”上小学时,奶奶曾经对我说。我不信,不就是125元,果然上班之后我第一次拿到的工资就超过了这个数,可是渐渐地,我相信了奶奶的话。因为爷爷那时候大多数人的月工资只有二三十块,125元的工资相当于现在的小资了。爷爷几乎是个文盲,能够有这样的待遇确实令我们敬佩。
分析爷爷一直“混得”不错的原因,我发现爷爷是个有学问的人,他的学问不在书上,而在做人上。记得小时候常常去弄堂口的理发店剃头,那时候是大锅饭年代,理发店里常常排起一溜长蛇阵。然而爷爷带我去是从来不排队的,一次他带着我一进门就旁若无人地走到最年轻的那个女理发员面前。“今天这么多人排队啊?本来我说到对面弄堂去剃的,可是我孙子非要到这里来,他说那个漂亮的大眼睛阿姨剃得最好,长得又像电影演员……”爷爷说这话的时候表情真挚。那年月的人单纯,很少有人这么直白地表扬人,于是那个女理发员既高兴又有些羞怯,接着我被按到了椅子上,虽然身后难免有人“抗议”,可是店是国营的,他们有意见也白搭。
有一段时间,因为出身好,虽然大字不认识几个,爷爷却当上了街小学的工宣队长。老师中能找出毛病的人很多,批斗任务便很重。不过爷爷总能宽松地掌握尺度,比其他学校温和得多。有一回有海外关系的熊老师被戴上高帽准备在临街的窗口跪上一天,爷爷知道后只是让他在一间没人的教室里跪了两小时就算了……后来我上学的时候,老师们都翻了身,我在学校却经常受到他们的照顾,这都得益于爷爷的“得饶人处且饶人”。
几乎目不识丁的爷爷其实是我家最有学问的人,我想他在阴间应该是不需要文凭的,于是去扫墓时我们只带了一束鲜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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