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吾土吾民陈孝荣
每次回到老家，总是得到惊人的消息。老家的父亲和弟弟对我说原大队书记死了，粘伯死了，创老死了，堂叔死了，召伯搬到津洋口去了，新成儿也让车塌死了，等等。每次听到这样的消息，我的心总要疼痛很长时间。一个生命消失了，又一个生命诞生了，总让我感觉到时间的残酷，世事的沧桑。在外面打拼，时间对我似乎没有意义。可是当我在年末携妻
带子回到老家的时候，我才知道过往的岁月对于生命是那样重要。我19岁离开生育我的老家去外面闯荡，几十年过去后，乡村留在我记忆里的只是一些童年的片断，而我作品中的乡村也不再是地理意义上的那个乡村，而是理想化了的乡村了。可是当我再次面对乡村的时候，我才知道那些生命连同那些音容笑貌却永久地留在了我的记忆里。而其中最鲜活的则是接春客吃春饭时的热闹场面。
按照古老的风俗，一过腊月三十，我们就开始走亲戚拜年了。父亲是上门女婿，母亲是外来户，所以我们的亲戚一般都住得较远。有些亲戚因隔得远，再加上雪大凌大，根本没法去。我们常去的亲戚便是姑妈、伯伯和二爹家。父亲不爱走动，一般留守家中，母亲虽不善言辞，但却爱热闹，好去人多的地方，听人说说话，谈谈家常，认为那里才有人间的温暖。即使在她有病的年月里，也仍旧如此。可是当我们每次去亲戚家玩上三五天回来，总能发现家里有客人，而这些客人全是非亲非故的当地住户。这种非亲非故的当地住户相互走动、办酒席的习俗就叫吃春饭，也叫接春客。名曰接春客，其实并不接，而是不请自到。几个人互相邀约，互相走动，今日东家，明日西家，因而接春客是越热闹越好，人越多主人越喜欢，越说明主人的人缘好。情形往往是这样：正吃着饭，客人就一个接一个进来了，常常是弄得东家措手不及，现打生米货。但尽管如此，东家则笑得眼睛眯起来，忙得就差跌扑趴。
我们的老祖宗是什么时候发明了这样的习俗不知道，但我知道这是人间最伟大的一种习俗。它除了传递人间温情、增进友谊以外，更为重要的功能是推动社会不断向前发展。因为吃春饭的一个最大好处就是互通信息，互通有无。东家的事，西家的事，也就在这种走动中知道得一清二楚。哪家有什么困难，大家便伸出援助之手，互相帮助。当年有些什么种植计划或打算，也相互传播，互相影响。哪家引进了什么新的品种，新的种植技术，也互相支援，毫无保留地传授。不常常走动，或老死不相往来者，反而被当地人称为不够交情，渐渐地陷于孤立无援境地，走进越孤立越贫困的怪圈。因而吃春饭的另一个名称叫“和气饭”。两家之间有矛盾，一顿春饭，即能吃出和气，吃出团结来。俗谚里说，客请客，容易得。某人与另一家有过矛盾，被旁人一邀约，走进主人家，纠纷便在一顿饭中消失得无影无踪，千百年来乡村也就在这样的习俗中稳定了下来。
在我的记忆里，常来我家吃春饭的一般是召伯、新成儿等人。召伯是老单身汉，他有空余的时间，也挺能白粉经的，常常可以说上大半夜不炒现饭。再加上他跑的人家多，传递的消息全都是有用的，新鲜的。新成儿呢，曾吃过皇粮，在外面闯荡过几年，后来回到了家乡以种地为生。因为见过世面，看问题总要深刻一些，因而他的到来也非常受欢迎。可是这些老一代人却走的走，死的死了。生命的消失不会重来，所以听到这样的消息我就时常担心，我的老家，我生活过的那个寨子，老一代的生命都逐步消失了，新一代的寨里人还接春客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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