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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报记者 刘金霞
站在安徽涡阳县石弓镇泡河（当地人俗称为包河）老桥上望去，沿岸的村落大多关门闭户，2005年春节后的一天，中国经济时报记者在这里没有看到一个村民。在初春正午的阳光下，棕褐色的水面泛着黯淡的光，偶尔有几条狗从河边跑过，到桥边的垃圾山里翻寻着什么。
“就在春节前几天，上头（指河南境内的泡河上游）又接连放了两回污水。”60多岁的陈士魁告诉记者，呛死的野生小鱼苗多得都成筐抬，村民随便拿个网兜、水勺都能捞到鱼，“还有人拿到集市上卖，便宜啊，块把几毛钱一斤，还是有人买。”
他小心翼翼地从口袋里掏出两页纸递给本报记者，这封伴随他走过了15个年头的《控告书》已经有些发黄变脆。
记者发现，这封控告书的原告并非陈本人，而是“安徽省涡阳县石弓区公所”。1992年，“石弓区”已经被更设为“石弓镇”，但没有改变的是，蜿蜒穿行在这个大镇境内达25公里的泡河污染依旧，甚至越发变本加厉。
全长270公里的泡河是淮河的一个支流，发源于河南商丘地区，流经安徽涡阳县的单城乡和石弓、青町两镇。
据老陈回忆，泡河出现污染最早是1984年的事，河南商丘市第一造纸厂几乎是把泡河当成自家的污水池，1986年以后越污染越严重，泡河的噩梦就此开始了。商丘市下属的永城市马桥镇有个大闸，平时造纸厂所排的污水都被拦在那里。但只要一下雨水位上涨就要开闸放水，一放水这里就污染。“一般一两个月放一次，一年至少六次，今年春节前因为这里雨水多，接连放了两次。”
“以前泡河石弓老桥的南北都是野生莲藕，一直长到河中心，水特别清亮，一到夏天就有很多人都去那里洗澡。”他长叹一声，“可现在上游一开闸，咱们这儿就能顶风臭十里，夏天那味儿更是钻鼻子的冲。就是不排污的时候水也跟酱油汁似的，现在连水草都绝迹了。”
他告诉记者，直接损失最大的就是那些搞网箱养鱼的专业户了，他亲眼看见李楼村那些五六斤的大鱼都被活活“呛死”，“如今别说石弓段，恐怕整个泡河也没人敢用网箱养鱼了。”有关资料显示，石弓从1981年开始大力发展联户养鱼和网箱养鱼，把境内50里河段近1500亩水面都利用起来，投资9万多元在泡河上分段安装了拦鱼设备和养鱼设施，投放网箱250个，约6．5万元，投放鱼苗350万尾计14万元，合计投资29．5万元。
在《控告书》中记者看到，由于商丘市第一造纸厂1984年3月份开始排放大量污水，使泡河养鱼和自然鱼全部药死。根据统计，1981年至1984年3月，石弓共投放鱼苗350万尾，自然鱼150万尾，按70％的成活率，总计应成活350万尾，以每尾鱼2斤重计700万斤，以每斤2元计损失1400万元。
与此同时，石弓十几万亩农田的泡河水灌溉历史也被很快画上了句号。为了发展农业，石弓区曾在1981年投资50多万元在境内泡河下游修筑了一道拦水坝提高水位，以便农田灌溉并解决两岸村民吃水问题，当时石弓区共有5个乡65个行政村，其中就有31个行政村4万5千人靠着泡河水吃饭。
《控告书》表明，污水一次次扫荡过后，沿河两岸的大量水利设施被迫停止使用，粮食因污染而大量减产、质量大幅下降。因河水污染无法灌溉，石弓区那座靠集资、贷款20多万元建成的小型电灌站也形同报废，又不得不投资650多万元打了1210眼机井，4000多眼小口井，用地下水灌溉农田。
“沿河两岸的地下水也污染了，从井里打出的水根本不能吃，都带着腥臭味。沿岸村民的身心健康都受到严重威胁，这样的损失和危害根本无法计算。”据陈介绍，1989年时任石弓区农牧渔业站站长的他曾带人找到县环保局的韩栋，然后一起去跟商丘市环保局交涉。
“但商丘市环保局却说他们也无能为力，让我们直接去找造纸厂协商。商丘第一造纸厂当时是市里的龙头企业，没人敢动。再说我们到厂里去找，根本找不到负责人，他们也根本不承认是自家干的。”陈觉得很气愤，因为那时从泡河源头到石弓段只有商丘第一造纸厂一家工业企业，而且厂里的排污口就直对着泡河。
陈一行无功而返后，当时的石弓区委书记李合久就表示，协商不行就告他们吧。于是陈就趁上游排污时取水样检测，搜集证据资料写控告信。
“这封信就是我被借调到区政府办公室帮忙时一字一字打出来的，一共寄出去8封，有给国务院的，也有给国家环保局的，还有省里的和阜阳地区的（涡阳县后被划归亳州市）。”他依稀记得，只有国家环保局几个月后来过一个便函，还是让找当地有关部门协商解决。“可是我们只是一个小小的区级单位而已，人家根本就置之不理，所以还等于是一纸空文。”
他分析说，当时人们也是法律意识淡薄，也没想到去法院起诉，再说做这些事情也没有任何经费支持，而自己的工资只有几十块钱，经济上负担不起，向受灾渔民集资也不现实，再说也担心跨省打官司会遇到更多阻力。
他告诉记者，政府也曾经想在泡河与河南交界的单城段修筑拦水坝让污水倒灌，让他们自尝恶果，但河南方面坚决不同意，再说河流下游也不准私设拦水坝，也就此作罢，泡河也年年继续着墨黑的噩梦。
陈后来调到单城乡从事计划生育工作，并于1999年从那里退休。离开了渔业部门的陈仍不时听到单城的渔民叫苦，但依旧没有人组织起来走司法途径维权。但老陈依然保留着15年前打印的那份发黄的《控告书》，依然期待商丘市第一造纸厂能够“幡然悔悟”，虽然他心里对泡河能否恢复往日的清澈一点底都没有。
退休了5年的老陈不知道，《控告书》的被告商丘市第一造纸厂早在2000年已经宣告破产了，而泡河石弓段的污染却年年继续。
中国经济时报记者拨通了商丘市环保局的电话，咨询其境内泡河沿线的工业企业生产状况。有关人士反问，“你要问哪一家，沿岸大大小小差不多成百上千家呢。”但当记者询问泡河石弓段春节前污水团事件原因时，对方称商丘境内泡河沿岸的造纸厂、酒精厂、制革厂等污染大户都被关闭了，第一造纸厂的厂址都改成房地产开发了。沿线的工业企业那太多了。他还提示记者，泡河在安徽亳州境内还有几十公里。
但亳州市环保局告诉记者的却是另一种说法：泡河在亳州境内的河段沿岸一直就没有任何工业企业，也根本不存在违规排放污水的可能，污水团肯定是从上游过来的。
2000年后屡次出现在泡河中下游的污水团的来源由此似乎扑朔迷离。手持发黄《控告书》的老陈也不知道，自己还能否重见泡河往昔那碧波荡漾的清澈年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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