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吉光片羽无歌
吧嗒，吧嗒，咕噜，咕噜，时光不经意间在那层被磨蚀得古旧的黄铜上，刷拉擦过去了，弄出的声息虽然很响，但在午夜听来，却分明是一个老人的喘息。他好象正坐在我对面。
这是我的祖父，右手习惯握着业已黑乎乎的水烟筒。而他，远离我的世界整整15年。
祖父对水烟一直情有独钟，打我记事时起，不管农忙还是农闲，清早还是夜晚，烟筒总不离手。即使是赶老远的山田耕种，别的可以不拿，水烟筒绝对不弃不离。他的水烟筒系黄铜打造，呈烟斗状，底部有装水筒，筒上置有长、短两管，短管放烟草，长管是吸嘴，使用时点燃烟草管，烟气经过水过滤，形成另一种抽烟风味。
祖父吸食时，通常先从荷包里掏出装烟的小铁盒，两根指头撮出适量的烟丝，细细糅合几下，装在短管上，然后口吹纸媒头，待点燃，马上双腹屏气一口吸净，喉管跟着一道呼哧呼哧地起伏，接着吹烟灰，烟从水过，烟味醇和。每每吸毕，满脸怡然自得，双眸放光，显出超然宁静的满足感。
关于祖父吸烟，居然吸出了神话。一回我去山里放羊，因为贪玩，就让羊自个野放，待天黑回家，母亲一数竟然少了两只。那时家里穷，等羊膘肥了偷偷卖给贩子，可以换回市布、麻油、棉花等紧俏物资。羊丢了，母亲气得不行，拿起棍子要揍我一顿，祖父拦住了，说别着急，自有妙法。说罢，提起水烟筒便往山里走。母亲和父亲不放心，打着火把从另条小道上找，我则跟着祖父，一心想瞧瞧他会施什么魔法。祖父并没爬沟钻林，只是在山路上不住的吸水烟，吧嗒，吧嗒，咕噜，咕噜，比平时的声音大出好多。说来真怪，不久我们就听见了羊儿的哞哞声，由远而近，我和祖父急忙赶去，果然是我家的宝贝羊儿。这下我格外佩服祖父，一路上缠着他讲究竟有啥子妙法，祖父一笑笑，神秘地拍拍水烟筒，窍门在这儿。直到我进了初中才明白，那叫条件反射，但在那时，却对水烟筒和祖父陡生敬意。
有一种与吸烟相关的镜头，颇具农家生活情趣，值得一说。一个人蹲在墙根边快活地抽水烟，另一个人犯了烟瘾，从后面悄悄靠近吸烟这个人，一把抢了水烟筒过去猛抽起来。被抢的人不乐意，把脚上的鞋子脱下，捏在手上，追着那人，于是斗争开始了。鞋子小巧轻便，攻击时主要是寻找对方破绽然后出其不意地出手，防守则以灵敏的躲闪为主；水烟筒则在用筒身抵挡鞋子的攻击方面很有优势，且可以手握烟筒一端向对方狠狠地打下去。当然双方也不是真打，由于招式在情境中显得诙谐幽默，逗人发笑，竟渐渐演变为我老家的习俗之一：逢年过节，专门有人着戏装表演，鼻子抹些白石灰，小丑抢瓜一般你来我往，好玩！
但民间的东西，使用久了，总生出些魅惑之气。它们似乎能够复活，比如你呆在乡下老屋里，哪怕只一会儿，眼前是把朱漆或黑漆的太师椅，剥落得不成样子了，可它依然威严、凛然。还比如，有一爿祖母生前格外喜欢的梳妆镜，它仍然骑在梳妆台上，大马金刀的模样，你感觉到那个在你生命里流逝掉了的姿势，再次被细细描摹出来，仿佛那只手在妆台和铜镜之间轻轻抚摩。而抽水烟筒的祖父，他给了我一份哺育的恩情，给了我在异乡思恋故土的理由。
现在回到乡间，偶尔能见着抽水烟的老人。看他拿着水烟筒那种神仙般的惬意，我知道他抽的不仅仅是烟，还有回忆和对传统的眷念。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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