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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人与财富的历史观照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5年01月08日 04:25 上海证券报网络版

  虽然,道学家多半是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但面子上总得装成一派“正心诚意”、一介不取的清高相,流风所播,也驱使人们对待金钱上有某种思想障碍和感情矜持???这大概是中国文人最普遍的标准心态。而且,作为遗传密码,到现代还是影响人们对待金钱关系的一种情结,类似容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

  何满子,1919年生。浙江富阳人。曾任报馆记者、编辑、总编辑,大学中文系教授,
出版社编审。著有美学、文艺学、古小说研究、历史、民俗等论著及杂文、随笔集等共四十余种(册)。

  中国历来士大夫的传统价值观是重义轻利,作为中国统治思想的儒家孔孟之道将义利之辨视作君子小人之所分。《论语》所谓“君子喻于义,小人喻于利”是也。这“利”并非专指货贿财富,而是泛指各种不正当的“实惠”,也包括为谋取“实惠”的运作手段如相匿为非、结党营私、搞关系网之类。所以与义利之辨并举,有“君了周而不比,小人比而不周”、“君子群而不党,小人党而不群”这些训条。《孟子》书里与“仁义”对举的“利”也不专指财富,“上下交征利”的后果要延展到弑君灭国,远远超过对财富的攫取。大概直到两汉以后,人们的观念里才将“利”和“财富”视为对应物,《史记?货殖列传》所说的“天下熙熙,皆为利来;天下攘攘,皆为利往”,即此之谓。

  有一点颇为特别的是,大约自两汉以后,中国士大夫义利之辨的观念中,所指的“利”即财富,似乎不关涉土地、房舍等不动产,而是专指金钱(通货)而言。这种观念显然和理财政制上的“重本轻末”有关,即士、农、工、商四民的序列将商排在末等。别说国君和王侯贵胄,平民拥有万顷土地也从未见有非议者,而贸迁牟利的商人则被斥为“市侩”,“铜臭”。先秦似乎没有这种风习,也有例可征:经营商业买卖追逐利润者,当时未被视为不光彩,《史记?货殖列传》中,就有两位春秋晚期大名鼎鼎的人物干贸迁赢利的买卖,越王句践的谋臣范蠡和孔子的高足子贡。没有写入《货殖列传》的还有更重量级的大款兼大腕吕不韦。这位秦始皇的“假父”,后来当了秦国的丞相,封文信侯,又染指学术,纠集门客编纂了《吕氏春秋》的跨领域人物,也是“阳翟大贾”起家,而且是“往来贩贱卖贵”的标准投机商。他将商场里的投机手段施之于政治角逐,结交并投资于处在厄境中的秦国公子子楚即后来的庄襄王而得逞,这场“奇货可居”的野心家的买卖,堪称胆大包天的“风险投资”。太史公在《史记?吕不韦列传》对他没有好评,是针对其政治投机而非经商而发。从范大夫和孔门贤人也“下海”经商看来,先秦人并不以贸迁营利为不体面,司马迁对他们也并无贬辞,到了汉代情况就不同了。

  司马迁在《货殖列传》中虽没有正面表述他的同时代人对商贾的看法,但从传文中“无岩处奇士之行,而长贫贱,好语仁义,亦足羞也”数语看来,汉朝人奢谈仁义,鄙夷追求财富的舆论似乎已成风气。这当然与汉王朝进一步推行“重本轻末”的政策以及定儒学为一尊的思想统治有关。司马迁倒是不认同轻视财富的矫情之风的,他引称管子“仓廪实而知礼节,衣食足而知荣辱”之义,说“人富而仁义附焉并列举史例后指出:“夫千乘之王,万家之侯,百室之君,尚犹患贫,而况匹夫编户之民乎!”结论是,“富者,人之情性,所不学而俱欲者也。”这是实话实说,没有人喜欢挨穷受苦,问题只在取之有道,得之不丧廉,使用得合理而已。

  财富为人之所欲,金钱具有诱惑力,机巧人便幸取苟得,并用钱做坏事;社会愈发展,金钱能玩的花样便愈多,人们对金钱的鄙恨也愈发偏激。东汉时便有“铜臭”的咒词,典出《后汉书?崔马因列传》。崔家自前汉起,累代业儒通经,恪守礼法,向以清介著名于世。崔马因的侄孙崔烈,本来也有重名,官至九卿,正值灵帝时政局隳败,朝廷公开卖官鬻爵,崔烈耐不住诱惑,通过宫廷保姆,纳钱五百万买了三公之位。这样素有重名的人也干这种“权钱交易”,于是“天下失望”,“论者嫌其‘铜臭’”。人们将一切罪恶归之于金钱,“铜臭”一词便不胫而走,成了普遍使用的鄙恶金钱的“物格化”的流行语。

  鄙恶金钱而斥之为“铜臭”的舆论延至两晋,以清高自珍的士大夫对金钱便产生了思想和感情障碍,当时的名士班头王衍竟至“口不言钱”,连提到“钱”字也嫌脏了嘴。王衍遇到避不开要讲到“钱”时,就改用“阿堵物”(犹言“这东西”)以代之。由于王衍的重名,“口不言钱”成了美谈,遂使“阿堵物”后来竟成了金钱的代名。士大夫间不论真清高还是假清高都以沾染金钱为羞,矫情到惟有清贫才是风雅的,沾上“铜臭”便是“俗物”,这种风尚和人们的心理状态,可从东晋时高僧竺法深拍马屁迎合简文帝一事看出端倪。

  《世说新语?言语》载:“竺法深在简文坐(座),刘尹问:‘道人何以游朱门?’答曰:‘君自见其朱门,贫道如游蓬户’。”这一记马屁把简文帝拍得甚为舒服,因为照常情,倘是对一个穷汉指明他是穷光蛋,虽是实话,听者肯定要羞恨;而对王侯宅第视之为“蓬户”,主人不会真的穷困,而金玉富贵在风雅之士是通常视为俗物的,把富贵人说成清素,虽是假话,对方却能欣然接受。从这个机灵和尚的这一精致的拍马,可以看出人们对财富的态度,从而察知“铜臭”观念是如何潜默地深入人心。

  视金钱的秽物,为万恶之源,这一观念之普遍,还可从西晋人鲁褒的《钱神论》一文为当时所广传一事得到印证。鲁褒不是名流,他“不仕”,身世也不详,但《晋书》却特地为了这篇《钱神论》替他立了一篇传。传文中对传主的事迹阙如,首尾两三句话交代了一下,只录载了这篇《钱神论》。后世称钱为“孔方兄”,就是由此文“亲之如兄,字曰‘孔方’”一语而来。文章刻骨地讽刺了钱可通神的世态,说这“神物”能使人“无德而尊,无势而热,排金门而入紫闼。危可使安,死可使活;贵可使贱,生可使杀。是故忿争非钱不胜,幽滞非钱不拔,怨仇非钱不解,令问(闻)非钱不发。”以至“钱之所祜,吉无不利。何必读书,然后富贵!”要之,金钱万能就成了金钱万恶,鲁褒所指陈的确是当时的世相。这一世相至今犹未过时,不过随时代而翻新,演化得更为花样百出罢了。

  《鲁褒传》说《钱神论》作于西晋惠帝元康(公元292?299年)年间,也正是王衍在世的同时,清谈名士辈出之际。从这些史例可以测出当时士大夫对财富的态度,他们对“阿堵物”和“孔方兄”的鄙恶的程度,已从传统的“重义轻利”演变为更加绝对化的“义善利恶”观。然而金钱又是人人“不学而俱欲”的诱惑力极强的东西,于是除了少数特立独行的廉介之士之外,都处于理念上视为“利恶”而“情性”上却难拒其诱惑的悖论之中。挡不住诱惑的,哪怕是在王衍“口不言钱”的极端鄙恶“铜臭”的名士氛围中,也有王衍的宗兄、列名“竹林七贤”的“俗物”王戎,贪婪而又悭吝,为世所诟,更不说也属于“名教中人”滔滔天下的贪墨官吏了。

  但形成了舆论的“铜臭”“利恶”观毕竟是一种道德制约力,作为士大夫价值观中的“显意识”根深蒂固地盘踞在人们的心里,自中古起直到近代,绵延未绝。尤其在宋明以后,程朱理学成了统治性的思想,强调“伸天理,灭人欲”的教条,和早先“义善利恶”观恰好能挂钩,使追求物欲更加强其禁限。虽然,道学家多半是心口不一的伪君子,但面子上总得装成一派“正心诚意”、一介不取的清高相,流风所播,也驱使人们对待金钱上有某种思想障碍和感情矜持???这大概是中国文人最普遍的标准心态。而且,作为遗传密码,到现代还是影响人们对待金钱关系的一种情结,类似容格所说的“集体无意识”。

  决定人们的行为趋向之根本,当然是社会制度和时代风尚;其次是人所处在的具体环境的影响。人和财富这一敏感关系尤其如此。比如权钱交易,在权力缺乏制衡机制的制度下,权力者攫取非分的即非义财富这事是无法禁限的,乃至是习以为常的公开行为。《儒林外史》中的南昌太守王惠,一上任就公开念叨着“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的谚语,可见这是专制政制下的常态。只有落在“清水衙门”如翰林院、学校这类环境下,方只能是“穷翰林”和“穷教官”。真正明义利之辨和视金钱为“铜臭”的人十分稀罕,因此正史专门要列“廉吏传”予以特别的表彰。

  纵观中国的历史人物,能以廉洁自律,不苟取非分之财者,还是以文人为最多。文人也大多从政做官,但凡是学术上、文学上有成就的人物,极少有财务问题上的丑闻,这不能不和义利之辨和以金钱为“铜臭”的清高思想有关。陶渊明“不为五斗米折腰”为世所艳称;韩愈不过是为人作“谀墓”之文收受笔润,尚被人认为是盛德之玷,即拿点稿酬也成了话柄。从这两件事例的背向之间,旧日士大夫对金钱的态度显示无遗。这样的舆论氛围下,对待金钱就关涉到名节攸关的问题了。

  要之,至迟自汉代起,两千多年来中国文人的这种财富观念已日积月累得根深蒂固,即使十九世纪末叶起中西交通日益频繁,西方资本主义社会的经济行为和财富观念东渐,近代工商业在中国兴起后,已有一批感染了西方理念和习俗的人不再以追求财富为不光彩,但直到二十世纪,大部分文人,特别是所谓“书香人家”出身的,传统的“铜臭”观念仍十分牢固,对金钱问题十分敏感。比如在日常生活中,向熟人借用或索取书籍、什物之类并无感情障碍,倘是借钱甚至索债,就觉得不好意思,难以启齿。亲友间馈赠或喜庆送礼,礼品无妨,送钱就觉得很俗气,而且要顾虑到送少了对方会嫌你吝啬;多了怕人说你摆阔,只有极亲密相知者才不会见外。以笔者的见闻,送礼以“红包”为常例,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的事,至少是文人之间如此。

  关于财富方面的世风,大概也是上世纪八十年代以后才丕变的。上世纪前半叶,在北洋军阀和国民党腐败黑暗的统治下,贪官污吏的搜括,不法商人的欺诈牟利,自是家常便饭,不足为怪。人民共和国成立以后,开头自然也有少数官吏贪污,商人非法经营,但非法和不道德地攫取财富的现象确为罕见。当时的分配制度使社会贫富差距极微,锁国政策和各种反常识的折腾和“自然灾害”造成了物资的极度匮乏,广大民众低水平的生存尚且不易维持,遑论追求富裕?官员的越轨行为顶多也只来点多吃多占,社会在财务问题上堪称清明。知识分子则在一波又一波的运动中革面洗心尚且不暇,既无条件也无心情来关心财富问题。接着来的是十年灾难性的“文革”,除了造反派打砸抢的掠夺和破坏造成乱局外,知识分子境遇更加悲惨,做梦也不会想到财富上去。整整一个时代,向来都困扰文人的财富上的人生抉择的问题被彻底排除出议事日程。

  上世纪七十年代末改革开放了,经济建设成了当务之急,指令经济向市场经济转轨,市场经济的游戏规则是自由竞争。中国这条大船要改变航向可不容易,于是引来了前所未有的颠簸,财富的分配引发了社会的剧变。

  转轨期中本易产生各种弊端,加上法制不健全,机制的监督乏力,民主监督受限,遂使强有力者能以超经济手段掠取财富,权钱交易盛行,不法工商业非分牟利。官场的贪污腐败,商场的奸伪欺诈,花样百出骇人听闻的丑闻几乎每天都见载于传媒,更不说可以想见的尚未曝光的暗箱操作。社会道德的滑落成了公众议论的热点,令人切齿寒心。更糟的是,这种道德败坏已经殃及本该维系风教的精神群体,素称清高的学术文化领域,艺苑文场也常出现蹊跷的故事,这在文人与财富的关系上确实是史无前例的。

  揭露出来的问题花样繁多,最惹起訾议的有,剽窃他人的精神劳动成果猎取名利;以权位或金钱攫取他人著作的署名权;学府和研究院所争“项目”、“课题”敛财分肥并排挤攘夺;用不正当手段谋取学衔和名位;以商业操作手段贩卖学衡和名位,相应导致学位泛滥贬值???有人讥之曰“捐班刊登学术论文的贿赂交易;学术文艺评奖中的幕后操作……其间有互惠分享,有关系网,较之官场的贪污腐化和商场的假冒伪劣别是一功。至于开会发红包,炒作给好处,吃吃喝喝之类,则更属于例行的游戏规则。旁如出版界和影视界只往钱眼里钻,只管畅销和票房价值而大出低级媚俗的宣扬武侠、歌颂辫子皇帝之类的负值文化;高校竞聘垃圾文化和“无厘头”明星任教讲学以自贬格调,亦为世界学府所未曾有。凡此种种,都见于传媒,播于道路,引起议论,已非珍闻。各种现象集中起来省察,真堪怵目惊心了。

  观照历史上的文人以金钱为“铜臭”,视“孔方兄”为罪恶渊薮,乃至矫情到“口不言钱”,其鄙恶金钱的“洁癖”诚然有些过分,有点矫枉过正,但与当今文人的反其道而行之的风尚相较,倒令人觉得古人的迂执也有几分可爱。当今不少论者经常鼓吹继承传统的优秀文化,甚至提倡读经,笔者并不完全苟同,但孔孟经传中强调的“义利之辨”的原则,确实至今仍是做人的道理,值得文人自省。挽回颓风当然要从体制等多方面入手,可是理念和善良愿望毕竟也是一种内驱力,要提倡提倡,鼓吹鼓吹,不宜轻忽的。上海证券报何满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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