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剥隘:边城渐远


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5日 17:21 经济观察报

  -本报记者 孟雷 云南文山州报道 摄影

  一路上,除了山还是山,没有别的。

  从昆明到文山到富宁到剥隘,没有铁路,没有水路, 70年代末323公路修通前,公路也没有。

  这条路几乎只此一途地连接着云南和广西,山路中最宽处也只能两车交错而过,我总是很害怕地看着穿花裙子的壮胞或者是苗胞哈尼胞背着挺大的篓子就在车旁路基边挤着走过去,或骑自行车冲过去。汽车紧挨着路边走,所以我能看到下面有多高。

  就在山路上时速二三十公里地绕来绕去,大约600公里的路,中间换了两次车,走了两个白天加一个晚上。路上见得最多的,是迎面开来的两广牌照的载重货车,云南菜少广西菜多,很多吃用的东西是从那边经公路运过来。

  很难走,但有了这个路,云南的马帮也就于此绝迹,原来的长途贩运和互通音问,就靠着马帮队伍没路找路的翻山越岭。题外话,需求总能带动供给,云南最需要马所以曾经大出好马,大理马就是名气很大的良驹,现在好像没人养也听不到人说了。随着马帮的消失,治安也就好转,因为一起没了的还有啸聚山林同靠岭间野道谋生的土匪。曾经地处要津的集镇于是一起萧条,比如我要去的剥隘,一个与广西接壤的边城。那些集镇,是马帮的终点和回程的地方,是土匪大把花钱的地方,是巨商斗富的地方,是“流莺比邻”的花花世界,是水旱两路的码头。山路于此接河路,云南的大烟、滇铜、八角要在那里从马背卸往船仓,由水路开赴两广;两广的丝绸布匹钟表首饰等等精巧的玩意儿,则由来时的水路上马,驮往内地分销滇、川。

  野路、马帮、土匪、重镇,以及它们带来的贸易与繁华,曾经是利益的共生圈,缺其一环,余者风云流散。

  重商主义的边城

  渐渐就到了,从高处的山道上,昏暗中可以看到下面的灯火。

  车进镇,就在公路的边上,补胎点、米粉铺、芜杂的各种招牌、门墙脏旧但肯定不超过20年的房子、简易“歌厅”里走调的男女歌声,扬尘而过的货车和浓重的柴油味、透着油腻的电灯光,与我到过的任何一个内陆省份“路边镇”没有区别。我不能肯定是否到了目的地,派我来的领导讲那个古镇两江抱持、山明水秀、古雅安静,我看不到江,也没有古民居的影子。但我在回来的路上才想到,这是否才应该是“通衢码头”的本来面目,而且更加喧嚣与嘈杂些才更合适?对一个充满了“重商主义”传统的城镇来说,是否这样的民生才是更适合于它的状态?我所希望看到的斯文古雅,是否只是我们的一厢情愿?因为它本来就不是为了这个而存在并延续千年。生意、利益于它,就是田地之于农民,笔墨之于雅士,容颜、丝竹之于歌伎,其他的只能是繁华后的副产品,不是吗?

  但这个新街与我当晚没看到的颇合我来时所想的老街,在最近都要面临着整体居民的动迁,以这里为中心的几百平方公里的峡谷、镇寨,将成为中国西部重点工程“百色水利枢纽”的水库,繁华旧影与现下的集镇都将沉入库底。

  车老板的答话听不懂,跟着同行的人,昏头昏脑地顺坡路走下去,寻找宿处。路上才弄明白,这就是剥隘镇,但“老街”不在这里,这里是居民随着公路的开通而逐渐迁移过来的“新街”,那个地方还得走一段,客栈也都在这边。

  为我引路的这位姓陆,很好的壮族小伙子,中专毕业后分到这个镇做干部,现在抽调在县上帮忙,但家还安在这里,有着壮族人特有的质朴热情,又因在外学习工作而喜欢思考,在以后的一天半里,他帮了我很多的忙。这里的居民基本祖籍两广,祖辈来此做买卖定居,逐代的与本地主体民族壮族通婚,现在大多是壮汉同脉了,小陆则是纯粹的壮族。小陆不由分说拉着往他家里去,邮电所的宿舍,母亲、妻子和她的大嫂都在家里等他,儿子两个月大。地上放着炭火盆,上面架起大锅,把肥猪肉、鸭子、萝卜、菜叶满满地放在里面一起煮,很好吃,肥肉主要都夹给了我。围锅坐着小凳吃,喝泡的“十全大补酒”,还有自酿的米酒,但太多的酒和肥肉使我第二天胃疼得一天没吃东西。

  十点出门,小陆领我去找旅社,但几家旅社居然全部满员,住的说是修路的人,好像有什么人要来检查。无奈找到镇政府,小陆跟他们熟,叫上办公室主任开车继续找,在一家叫“云边客栈”的路边小旅社挤出了床,要价25元,老板老邱说这是镇上最好的房间。

  晨起。昨晚昏昏未闻的水声就在窗外。房间原来也是“望江楼”,探出房基,下支撑木柱,眼底就是那马河,它与驮娘江把剥隘小镇合抱于怀,汇合流入咫尺之遥的广西百色,曾名右江,小平曾经闹革命的地方。

  小陆来,同去老街。顺新街而下,走进曾经繁华的前尘旧影。

  剥隘,源于壮语的音译,以往也曾称过博爱、百爱。据传一对壮族父女最先在此定居,对往来的马帮施以照应,“剥”在壮语里是父亲的意思、“隘”是对已出嫁女儿的称呼,后两广陆续有人迁来,渐次兴旺。北宋时期,当时的剥隘已经设有水陆码头,为云南连接东南沿海的主要门户。明朝初年,剥隘便立埠兴商,这里汇集了全国各地的商旅,南来北往的驿马,从早到晚,声声驮铃,响彻大街小巷。在商贸最繁盛之时,这里每天都有上千的南北客商来往,每天泊于码头的商船几百艘,托运交易物资的马帮可达几千匹马。到民国时期,剥隘已成为了滇东南最为繁富的通商古镇。

  滇桂公路的开通虽然取代了它与省外物资交流的“大中转站”作用,然而,它在本地区仍不失为物资交流中心。街天,一大早方圆数十里的人们就从水陆两路涌入镇上,狭窄的街道上摆满了货摊,小百货、小食品,各种蔬菜和龙眼、菠萝等热带水果。赶街的壮、瑶、汉各族男女老少熙攘不绝,从此可以遥想小镇昔日的繁华。镇里的小巷依山势而上下,两边房屋木板为面,青砖黑瓦,尤是昔日商号的旧制,油漆剥落处以往的雕、画依稀可辨。青石板铺就的巷道,经百年风雨的浸滴,经千万人的踩踏,光滑可照见人影,有的地方凹成一个个马蹄窝,可以想见旧时商旅云集、驮马纷至的繁华。

  不大的镇子,居然有六个码头。在大码头,如今仍有渡船,搭载左近赶街办事的山民。剥隘大码头拱门高约十余米,宽四米多,由青石条铺就的阶梯直通江边。岸边的泊位原是阔大石板铺就,解放后逐年散失,现在仍可见探出江面的石基。码头前面两侧的断墙残垣,曾经是青楼故地,隔窗的莺声燕语似可想见,巨商、马帮、土匪,来者皆是“恩客、新郎”。小小的古镇,竟拥有百家商号,操纵着滇桂间的贸易,以一弹丸小镇,在商业上与首府昆明并驾齐驱。日用百货买卖外,我想此处最有利润的交易必然应是大烟,访之老者果不其然,其中祖上颇有因此而致富巨万的,也有为此倾家荡产的。“云土”,号称旧时大烟中最优者,且是战乱年月的硬通货,也只有此物值得马帮腰插“快慢机”,千里翻山护送。大码头的泊船顺流直下广西,马帮则有另外的码头,因虑驮马争道,上下岸的通港路则有意狭小,使其有序来往。偌大的马店,上下两层,楼上歇人楼下驻马,可惜猛犬守门,我不得近观。

  现实的宁静与往日的繁华共存在古镇中,各得其所。随着公路交通的繁荣,大码头静静地伫立着变成了历史。生意都已转往公路边的新街,老街上人不多,间或看到赶街回来的大嫂黑衣红鞋挑担而过,或者老人家背着手走过石阶。老街巷、大码头外,可看的还有老人庭、观音庙、粤东会馆,曾经甚是繁盛的粤西、江西、岭南会馆等已难觅旧观。76岁的老太太黄彩笔拿着前两处的钥匙,她平常经常来打扫,每月初一、十五会有不少人来上香。老人庭供奉的是“沈祖”,据说是外地来开辟剥隘的移民第一人。

  粤东会馆砖墙苍苔斑驳,垂花门门廊上的雕梁画栋大约可识,粗大的金丝楠木柱依然不朽,由喜欢夸富的广东商人们由故乡千里迢迢运来,可知其当年耗费之大与巨商的糜奢。这座具有浓郁明清建筑风格特色的古建筑建于何年已经无可考证,碑记记载明嘉靖年间曾重修一次,至清康熙年间又复修了一次。这三处院落据说将完整迁往新址。

  最迟几个月后,一千多年的剥隘镇和它往昔的商业光荣,即将隐没于大库烟波之中。

  移民前的码头商贾

  现下,几乎家家都是买卖人的剥隘新镇老镇还都好好的在那里,但已经也在不断地失去着什么,比如商人们的精气神,比如商业所需要的热情或冷静。他们的买卖既不能扩大也不能放弃,就在那里维持着,他们的心思也不在这上面。各样的申请、签名在手递手地传来传去,眼看就要来水,镇里还没组织他们看过新址,新址是在挺远的一座山头上,平整工作才开始不久,房屋的土木建不知什么时候能开工,他们的商号、房屋没定下补偿标准。最关键的是,他们认为搬到那里去后没法再做他们的买卖了,老镇的商业传统会就此终结——没有了买卖,哪里有剥隘!

  云边客栈的老邱扯我谈天,说到搬迁,表示大力支持政府决策,说大约几十里外的新址肯定会比这里好,他说,政府决不会亏待老百姓。老邱60出头,很精明,体现着码头人的精于算计。文革前期,老邱“造反”当上了镇居民委员会主任,文革后则马上重拾祖宗旧业做起了买卖,家业不小,有旅馆、饭店等好几处字号。谈到投机处,老邱话锋一转,说如果政府解决他的一个问题,他将更加支持政府的移民搬迁工作。他的问题是,前两年镇里同意他在门前的山坡上盖一个公共厕所的建议,大约得3000块,但镇里无钱须由他垫资修建,以后收到的“如厕”钱则归他。盖起了好几年,但他算算认为亏了本,收到的钱没有多少且赔进了清理和管护费用。来往的货车很少有专门在他那里停下来去上厕所的,一般都在山路边就地方便了,对他的旅店和紧挨着的饭店生意也没什么“拉动”作用。现在眼看要搬迁就更急了,他要求政府把他当年盖厕所的钱赔付给他。从老邱那里得到一个信息是,镇上有些居民不大愿意迁去新址,要求原地“后靠”安置——本来剥隘镇就在山上,搬的再往上一些就是了。老邱说主要是祖祖辈辈经商的当地人太迷信,说不能离开龙脉旺地。

  罗树生和陈斌两人就是坚决要求原地后靠安置的居民,而且似乎是这方面公推的代表,原因在于他们在当地民望甚高。两人都66岁,他们的威信来源于父一辈子一辈的积累,罗的父亲是解放前的剥隘商会会长,陈的父亲则是同时期的最后一任镇长,都是当初家底几十万银洋的本地巨商。他们本人,陈是1983年起的县政协委员,连选连任至1996年退休;罗则从1981年起连续18年当选镇居委会主任,是连续5届县政协常委、4届自治州政协委员,直到上届退休。两家从1979年就合股做着饭店等买卖,到现在没有分开,也没有过纠纷。县委的干部也跟我说,找到他们就像找到了了解剥隘的“镇脉”。他们和他们所代表的那部分民意认为,新址周围没有村寨,成了孤岛,没有外边人来交易;离拟议中水库边的富宁港码头和新公路太远,商贸的交通运输不便;新址的选址、规划没有征求过居民意见,不能让人放心。而原地后靠的好处是,花钱少,具有传统的区位优势,且能不离故土。他们甚至认为,就码头商业而言,只要他们把大码头往上挪一挪,云南省规划中作为出海口的富宁港(抵百色、南宁由广西入海)也比不上。这部分商家、居民在写请愿书,请愿书上已有大约500人签字盖了手印,剥隘本地籍居民不过280余户、一千来人,他们自信有百分之七八十的签名是没有问题的,而镇居民委员会早已盖章支持。他们讲,政府曾有个承诺,实在不愿去新址的居民,可写下自愿保证书,就准予留在原地后靠,他们想那就可以自己建个新镇,就像他们的祖宗当年来到剥隘建起通商大埠。对这个说法,上面如今未置可否。

  但是,别处近来常见的所谓移民“反坝”,在这里是感觉不到的。重商主义的传承是在大力争取可争取利益、极为重视物权和契约的同时,更为尊重政府与律法以及大势,他不会想着去改变他难以企及的东西,在那些东西要大变时,他首先想到的是能否藉此势以取利或果断斩仓另起炉灶,因为商人最需要秩序,而且会自发地维持这个秩序。所以,县里镇里对所谓请愿并不担心,“他们不会闹事的,就是把想法说出来而已,会想通的”。

  剥隘的传统商业光荣渐行渐远,实际上自从百色至富宁的公路通车后,这个重镇便日渐冷清了。

  中转、集散的功能失去后,大商们已无存在的余地,没有车会把货卸在这里或就地交易,司机们最多在这里停下吃一碗米线。制造旧墟镇的人们立即涌向公路边,制造了一个新的剥隘镇,如同野马逐水草而奔一样。虽然大商号渐次成为零售商店,体面的商人变成为小商贩,商业形态由大宗批发业变成了饮食等等的小本经营的服务业,但是他们仍然认为自己是云南最优秀的商人,他们没离开祖业。这马上就要来的又一次大变,会给剥隘户户皆商的社会生态带来什么样的变化,是会重现水旱两路码头的繁华盛景,还是会更进一步萧索下去,三五年内恐难断言。但绝大部分的剥隘商人不会丢弃他们的这个传统,“不需要政府和你们来告诉我该怎么做买卖,那个东西我天生就知道”,罗树生说,“剥隘是商人建成的,我是商人,我们会在剥隘做到老死,然后把铺子和字号传下去。”

  链接

  百色水利枢纽工程

  将边城剥隘沉入水底的是始于2001年10月开建的“百色水利枢纽工程”,此工程坐落于距离广西省百色市22公里的郁江上游右江中部。 “百色水利枢纽工程”以防洪为主,兼顾发电、灌溉、航运、供水等综合利用的大型水利枢纽,总投资47亿多元,竣工日期为2006年12月,是治理开发郁江的关键性工程,也是国家西部大开发十大标志性工程之一。

  百色水利枢纽工程建成后,其水库调蓄可使右江中下游沿岸的5个县(市)基本免除50年一遇以下洪水灾害。水库淹没涉及广西壮族自治区的百色市、田林县和云南省的富宁县,计12个乡(镇),42个村,169个组(屯)和百色茶场。按2000年水平,全库区需搬迁安置人口26969人,以水库正常蓄水位228m计,淹没耕地4061hm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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