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六铺:讲述上海百年商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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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5日 17:13 经济观察报 | ||||||||
-本报记者 彭朋 胡怡琳 林凡 实习记者 毛菲 联合撰文 入冬的风微凉,黄浦江水拍击江岸青石,发出千年不变的涛声。十六铺码头上两座巨形废墟无声地诉说她曾经的辉煌绚丽。 那是12月初的一个凌晨,伴随隆隆巨响的爆破声,十六铺码头的客运大楼和一旁的
自此,十六铺区域码头整体搬迁的设想开始逐步实现。曾是中国最大的水运中心的十六铺客运站,将被整体迁往吴淞公园附近。3年后,被列入浦江两岸整体开发规划的水上游乐中心将在十六铺码头原址上拔地而起。 十六铺的繁荣与记忆,也随着爆炸声,被写入历史。 偶尔,能在路经的天桥上瞥到念旧的老人眺望远方的故地,比如,罗浩良;比如,刘秀珠(音)。60多年前年少气盛的罗浩良正是从十六铺下的船走入大上海的。而生于斯长于斯的刘秀珠(音)半个世纪来一直靠码头小摊为生。今天,留给这些老人的,只有码头的废墟和以更快速度出现的高楼大厦、便利交通。 四通八达的现代交通网络已经开始让我们忘记,河流和码头曾给予这座城市怎样的哺乳。我们习惯于用更快更便捷的飞机、火车、公路与外界接壤、交流,就像很多人已欣然地接受了十六铺将被重新定义一样。 一 消亡 仅仅过了不到一个月,十六铺码头的老工人们已被迁移到了城市的各个角落无处可寻;移交接管十六铺的保安们漠然地和你谈起这里曾有过的热闹。 我们费尽心思找到的近七旬老人刘秀珠(音),见证了码头半个世纪的起落岁月。“四五十年前,我每天都能挣一二十块钱,那时的大洋多值钱呀。现在,生意不好了,连最后的码头都炸了,没了。”刘老太的小摊在东门路和瓜外大街交汇的街角,紧挨着已废弃不用的十六铺客运站售票处。五十年来,她一直固守着售卖针线、鞋垫、皮筋等,这些从上个世纪传习至今的小玩意。“我卖的东西一直没有变过。” 如今,街角除了刘老太的小摊,这里已荡然无存上世纪商贩的熙熙攘攘。背靠的现代化高层建筑久事大厦,已入驻了福建兴业银行。对面的滨江名人苑,是一个新建的高层住宅小区。仅存的小东门老石库门社区,也将在不久的未来动迁拆除。“动迁通知已经下来了,只是还没定具体的拆迁日期。”在这里住了一辈子的刘老太,面临移居浦东的选择。 几步之遥的东门路中山西路口,便是百年老店德兴馆。四层的普通楼房,褪了色的“德兴馆”字样,店面被粉饰成了街市上千篇一律的模样,没有了老字号的沧桑韵味。“上海本帮菜的源头”的招牌倒是还在,只是由布幌变成了烫金描红的黑色匾额。中午在此就餐,店里的女服务员面对询问,一脸茫然。不曾想,他们连这个店的原址都已毫无知晓了。 在刘老太的指点下,我们寻到了那条叫真如路的弄堂,老德兴馆最早就在此了。如今的真如路,谈妥条件搬迁的房子已成废墟,部分还在留守的老街坊,也是因为难和动迁组达成协议,坚持抗争。一些商贩已经开始在废墟上就收购老房梁、木板,讨价还价。 当年那些船夫,在德兴馆扔上几个铜钱,沽上一壶酒的场景,无处可寻。来这里的都是寻常街坊,要些小笼、面条,匆忙吃完再匆忙离去。 与真如路垂直相连的阳朔路,同样没了当年的豪情。同治年间这里称为洋行街,那时十六铺水运发达,南北洋商船云集,海味、南北货、腌腊、地货、药材等商号遍布,洋行街便是贩卖洋货的商号集中的街区。现在俨然已是住宅区内名不见经传的旧式弄堂,许多弄里已经租给了安徽、浙江的商贩用作储存货物的仓库。 只有石库门楼上业已模糊的精美石雕和石库门房内转动的老唱片,还在有声和无声地提醒观者这里曾有的沧桑。 “以前的十六铺,现在已经没有了。那样的光景也不会有了。”坐在街角,刘老太兀自喃喃。 二 繁荣 然而,半个世纪以前的十六铺是无比繁华无比昌盛的。 刘老太至今还记得当时十六铺码头热闹的场景,当时的刘老太还是个八九岁的小孩,常在码头各处闲逛,“特别是候客室,人很多,还有一个扩音喇叭助兴。喇叭里每天都会播放当时的流行歌曲,有《社会主义好》等革命歌曲,也有《小二黑结婚》等电影的歌曲,还有王璇主演的电影主题曲。这些歌曲,我全会唱,都是跟着候客室里的扩音喇叭学的,因为从早到晚,码头附近的居民都能听见这些歌儿”。 刘老太所说的从前光景,罗浩良也曾见识过。“一度,十六铺的热闹,在我眼里就是城市繁华的代名词。” 60年前从十六铺下船的罗浩良说,他是到大上海寻找梦想的,一个关于发迹的梦想。 罗浩良回忆里的十六铺同样有着不知疲倦的喧闹。码头上,喇叭里播送着船靠岸的通知,旅客注意事项,革命流行歌曲,一整天都是不停歇的喧闹。出了码头,各式各样的小摊小贩连成一片,包子油条的食品香气,鸡、鸭、海鲜的腥气膻味,还夹杂着时高时低的讨价还价声。从码头到仓库的那条道上,不仅有着步履匆忙的旅客,兴致高涨的商贩,还有着流着血汗赚辛苦钱的搬运工们。他们穿着土布上衣和短裤,脚穿草鞋,背上披着一大块布,在太阳光的暴晒下,扛着大麻袋,穿梭于码头和仓库之间。直到夜间十点,码头常常灯火通明,人来人往。 “大马路的牌子,十六铺的银子,”老人说,这句当时风传上海的流行语证明了在上个世纪五六十年代的十六铺有多风光。 像刘老太一样,这些沿十六铺而居、骨子里浸润着码头生存智慧的人们,他们比任何上海人更早看到买卖的生意经,他们积极地成为了上海城里较早下海的个体户——在十六铺门口摆上个摊子,依靠码头来往的人流赢得生意。 包括南北货、水产、肉类、禽蛋、饮食等在内的200多种农副食品批发和零售市场,人参燕窝等珍贵中药材市场,集中在豆市街、阳朔街的金融业钱庄和典当行,为满足来往船只需要的铁锚、绳索商店,都在十六铺兴旺、繁荣。 而像罗浩良这个福建外乡人一样,那些进入上海闯码头的外乡农民、行走江湖的小商贩或流民,一起随着十六铺生生不息。城市商品大繁荣的背后,也糅杂进了他们的世俗和外来的江湖气、乡土气、商业气。 那样的繁华时代,同样孕育了像黄金荣、杜月笙那样的滩头大亨。在十六铺起家的杜月笙,曾是十六铺水果集散市场卖水果的小混混。后因拜十六铺青帮头目陈福生为师,从此走上了黑道发家之路。 三 蜕变 虽然商业上习称已久,但十六铺码头在1951才被正式定名。史学家则乐意将十六铺码头的起源定于1862年(清同治元年)。这一年,美商上海旗昌轮船公司在十六铺北首(今上海港客运站码头)租地,建造旗昌轮船码头,停靠沿海和长江船舶。 上海史研究专家、上海社科院历史所研究员周武告诉我们,事实上,十六铺的商业繁荣始于上世纪上海开埠之前。 南宋末年,上海开始设镇,以此带动上海港口日渐兴盛,并有“华亭东北一巨镇”之称。明嘉靖年间上海筑城以后,十六铺设在东门外,是城外最繁华最繁忙的地段了。 清代乾隆以后,海禁开放,上海成为我国北洋航线(来往于长江以北沿海)、南洋航线(来往于长江以南沿海)的联结点。受当时船舶制造技术的限制,北洋航线上的船舶不能在南洋航线上航行,反之亦然;因此上海港成为当时南、北货轮必然停泊之处,卸下货物,装上对方航线运来的货物后返航。《上海名街志》记载,“因近港口,货畅其流,南北各路商户均挟重资而来,在小东门外、十六铺一带开店设庄”;当时,铁路尚未筑建,陆上运输有限,大宗货物集散均依靠水运,而上海和外界的交往则依赖十六铺——这个上海的门户。借此,十六铺及东门一带便迅速发展起来,码头林立,商业繁华,有“一城烟雨半东南”之说。“此时的十六铺,已经是中国和东亚的最大码头,更是上海传统的航运、商业中心。也就是说,上海开埠前,十六铺已经是东方大埠。”周武表示。 1832年,英国人林赛和传教士郭士腊惊讶地看到,一周之内竟有400余艘商船经十六铺进入上海。 太平天国在南京定都之后,江南变成战区,运河水系自此被拦腰截断,全线衰落。 不曾想到,河运体系的丧失却给十六铺和上海带来了新的机遇。“因为运河不能贯通,南北的联系也从过去的河运改成了海运。”周武介绍,“而此前依靠环太湖水系的水运,上海港十六铺码头实际上处于河运体系的边缘,所能发挥的功能有限。海运取代河运之后,上海临江靠海,区位优势大大凸显。” 靠着这样的优势,十六铺变成了真正的物流集散枢纽。“在近代相当长一段时间内,十六铺不仅是联系国内贸易,而且是联系国际贸易的一个重要枢纽。” 1927年北伐战争胜利后,受众多大钱庄和商行迁入租界的影响,上海经济重心向沪北转移,十六铺开始衰退。此后接连遭遇“一二.八”、“八.一三”两次战争,十六铺众多商铺被炸为废墟,昔日盛况一去不复返。 新中国成立后,十六铺的功能大大缩小,蜕变成一个单一的客运中心,每日集散着大量南来北往的旅客。二十世纪九十年代浦东开发后,黄浦江渐渐变成上海的内河。城市区位空间的变化,尤其是近年大小洋山深水港的建立,上海港口的位置不断外移。此外,随着公路、航空等其他交通运输业的发展,水运业不断萎缩,进出十六铺的旅客日渐稀少。十六铺原有的功能进一步丧失。 “十六铺的消亡,和整个上海城市的变迁密不可分。”也正因为此,周武认为,“研究上海的历史,十六铺是一个很好的切入点。上海就是靠港口发展起来的。港兴则上海兴,港衰则上海衰。我们可以说,没有十六铺,就没有如今的上海,作为上海最早的港口,十六铺的地位不可取代。” 四 未来 二十世纪九十年代十六铺的日渐没落,让那些在码头上的经营者们也无力抗争。陈信荣(就职于上海客运服务总公司总经理办公室),这位皮肤黝黑的十六铺经营者曾眼睁睁看着十六铺从日夜加班走向连续几年靠“亏损指标”过活,落差之大,令陈信荣除了摇头,无言以对。从十多年的经营状况来看,他坚信曾经一票难求的风水宝地应该退出历史舞台了。“我们的城市在改变,整个交通网络在日渐成熟,水运的萎缩应该是一种必然吧。” 刘老太也从几年前就开始感觉到生意的衰落。“光临的人越来越少,现在继续摆摊也就是为了白相相(上海话,意为好玩)。”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