蒸汽火车的最后旅程 |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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http://finance.sina.com.cn 2004年12月25日 17:09 经济观察报 | ||||||||
本报记者 邵颖波 闫婷 内蒙古赤峰大板镇报道 1825年,当英国人斯蒂芬森将瓦特的蒸汽机装到巨大的火车头上的时候,他只知道这将是一场伟大的工业革命的开端,根本就没想过这个旅程的终点会在世界上的哪个角落。或许可以这样说,即使他脑海里偶尔闪现过这个问题,也只会一笑置之:谁知道呢?
2004年12月11日。北京北站。十名金发碧眼的欧洲人夹杂在绕了好几个圈的长长的队伍当中。这个火车站应该是北京最小的客运火车站,历史已经相当长久,四周已经盖上了很多新的高楼大厦,在周围的巨变当中,它显得更加局促。它也不太可能再有什么扩大的希望了,因为在中国的铁路版图上,现在只有一两条又短又细的红线和它相连,红线的另一端分别通向河北北部以及内蒙古自治区,那里的绝大部分仍然是草原或者荒漠。 已经谢顶的德欧力是十名外国人的组织者,这个德国人在中国已经生活了五年多,其他几位都是德欧力结识的在中国的德国留学生。列车开动的时候,四下里已是一片漆黑,德欧力们竭力想像着目的地的情形。 那个地方叫大板,位于赤峰市北部100多公里,是草原上的一个小镇,有迤逦的草原风光,还有弥足珍贵的宝石,有远山,有蓝天,有特别清新的空气。但是,最吸引德欧力们的却不是这些,他们想要去看的,正是斯蒂芬森在170多年前猜不出来的地方。大板,已经注定要成为这个世界上蒸汽火车的最后终点。 横贯内蒙古东西腹地的集通铁路属于地方铁路,经营这条路线的内蒙古集通铁路有限责任公司成立于1994年,这家公司当时用相当于破铜烂铁的价格收购了全国各地150多台还能开动的蒸汽机车的车头,到现在,这种机车还剩下49台。 当初他们在计算成本和利润之间的关系时,有没有考虑过这些老旧破烂之物竟是世界上绝无仅有的东西了呢?他们是否知道,光是这一点,就足以吸引世界上的蒸汽火车爱好者想为此花上一大笔钱前来参观呢? 在大板机务段,人们对于从雾气中突然冒出来的陌生人并不感到奇怪,每一个骑车人都愿意指点你到什么地方去找蒸汽火车。在后来的采访中,我们还看到他们为外来客准备的颇为有趣的礼物,比如一些旧的零件或者火车司机的帽子。当然,这些东西的价格也不低,对于外国游客来说,进入这个场区没准儿还要交上100美金的“门票钱”。 在中国这片边远的区域内,市场经济的概念刚刚进入,所以并非每个当地人都能坦然地提到钱。见识不多的工人们早已十分厌恶在蒸汽火车上从事劳累而且肮脏的工作,但是,既然有那么多远方的游客喜欢它,那从这些游客身上赚些外快又有什么不妥呢?更何况他们又是那般的有礼貌和虔诚。 “不光是我们这些火车工人有感情,全世界、全人类都对蒸汽火车有感情,你说是不是?” 宋先军大概是这片厂区里文化素质比较高的一位了,43岁,职务是运用车间主任。像这里的大多数干部一样,他也是十几岁上铁路,从司炉干起,在已经走过的大部分光阴里,他都没离开过火车。 他是这里少有的会提到“工业革命”的人,但也仅限于此。他也许从来没有了解过在蒸汽火车诞生的年代英国都发生了什么,不知道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伟大的发明都出现在这个国度。他也不了解,除了生产力的巨大解放之外,人类还由此进入了蒸汽时代,并且在这个时代里诞生了资本主义这种改变了文明走向的社会形态。不光是人的脚得到了解放,大宗的物品可以在遥远的距离之间任意移动,更重要是人类的梦想也随之飘舞起来。 “当初,我父亲说话还算有点分量的时候,我求他,别让我上火车,太累。”宋先军说,“可是,那时候人就那觉悟,我父亲说,别人的孩子能干,你就能干,结果,我当了十来年的司炉,账都没法算,你说,跑一趟车差不多要15吨煤,要一锹一锹往里填,连喘气的功夫都没有,你说,我这一辈子烧了多少吨煤。” 初次见面,我们聊得十分兴奋,你可以知道,在他表现的抱怨当中,也深藏着自豪。这正是我们所熟悉的普通人的情感,他们总把怨恨的话说得美滋滋的。说到高兴处,他随手打了电话给自己的手下,让他给写了张纸条。这是路条,是专门给我们的特权,有了它,我们就可以乘坐一次这里的蒸汽火车了,而且,特许呆在驾驶室里。 傍晚时分,天高云淡,空气中充斥着浓浓的冰冷的水汽。我们在纵横交错的铁路上慢慢地穿行,在停留在厂区内的几列火车四周转来转去,这些庞然大物不时地喷着白烟,就像是力大无比的巨兽一般。而另一边,德欧力们还在和卖纪念品的人周旋。近两百年的历史风云仿佛就在这空旷的原野中来回游荡。现实世界充满活力,而时间却悄无声息。 一生中惟一的一次旅行 天色完全暗下来的时候,我们终于等到了可以上车的时间。纸条上写明了,我们的目的地是嘎拉德斯汰车站。在那里下车,步行近一小时,就可以到达著名的热水镇。那里传说是皇帝洗过澡的地方,到处都是散发着浓浓硫磺味的温泉,现在,这里已经成了全世界蒸汽火车爱好者的圣地,是最适宜给火车拍照的地方。 这短短两个小时的行程注定要成为我们这一生中的一次惟一。自1952年中国可以自行生产蒸汽火车开始,西方发达资本主义国家就开始陆续宣布了他们将不再生产的消息。根据有关资料,至20世纪90年代,世界上仅中国、印度、南非三个国家还存在营运的蒸汽火车。到1988年,中国也结束了这种火车的生产。而现在,我们眼前这段仍然以蒸汽火车为主要动力的铁路已经成为“绝唱”。 今年5月,集通公司正式宣布了开始更换机车的消息。这一回,他们收购的是其他地方淘汰的东风内燃机车,这看上去比上一次更划得来些。但是,对于那些热衷火车历史的研究者来说,所有的意义都集中在那即将消逝的过去。 从扶梯登上“前进号”机车,犹如攀岩。全车长29.6米,重168吨。车身上下沾满黑乎乎的油泥。雄壮的外表之下有着一堆乱七八糟的“内脏”,但丝毫不会影响人们对它的宏伟气势所产生的敬畏,甚至更可加倍地衬托。 和人们最初印象里的火车头一样,这庞大的机车头由一个长长的倒挂的锅炉和一个四方形的煤箱组成。狭小的驾驶室里到处是管线和拉杆,还有台球那么大的红的或者绿的按钮。橙黄色的室内墙壁早已被煤灰的乌黑掠夺了领地,一个巨大的炉膛挡住了火车正前方的全部视线,从它沉甸甸的躯体上又延伸出来无数个说不清用途的仪表和开关。车头梯子附近的两扇窗户的开关已经完全坏掉,只能用挂钩挂在窗沿上,所有的门窗都可以晃动,火车启动之时,它们似乎就在准备随时被掀掉。到处弥漫着刺鼻的机油味和煤烟味,但是,当那年轻的司机按动按钮时,一声长笛在突然之间划破了夜空,脚下发出缓慢但有力的轰隆轰隆的声响,整个机车开始震颤,挂在鲜红的车轮上的拉杆也渐渐地加快了速度,火车动起来了,越来越快,颤动也越来越剧烈,甚至让我们内心生出一种恐惧感。在它达到最快速度的时候,我们仿佛处于一场地震的中央,心脏开始收紧,甚至有一丝疼痛,担心它很快就会因为剧烈的颠簸而轰然散架。 据了解,这些大型蒸汽机车仅用于定班的往返行驶,路线固定,沿途又有煤、水供应。即便如此,仍有许多不可避免的缺陷,比如制动困难、车太重、车轮窄、惯性大,有时候明知要减速转弯就是慢不下来,只能眼睁睁地看着它一头撞上障碍物。要么就是制动太狠,轮轴断裂,一下子瘫在路上。更可怕的是,炉压过高难以控制之时,大家只有弃车逃命。每次停靠一个小站,你都会看到司机像体操运动员一样,一个旋转翻到地上,然后用一把小铁锤四处敲打,很快就又“嗖”地跳上来。安全检查对于他们来说就是这样从容而且随便,让人联想起关于劳动的美感的那些诗句。 可是,又有哪一位乘客会愿意在这样的火车车头里度过自己的第二次旅行呢? 从5月份开始到11月份,大板机务段已经购进了14台东风内燃机车。更替下来的蒸汽机车被就地切割、拆散,有用的零件配给其他仍在运行的火车,剩下的东西便卖了废铁。宋先军说起这件事来,让人觉得像是在屠宰一头快要老死的牛。按照他们的计划,这个过程可能要用一年的时间,他说,或许会有一些比较完整的机车会被送到博物馆,不然的话,人类对于这项伟大发明的思念和敬仰又将到哪里去寻找一个寄托呢?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