交通厅长

　　本报记者 李小曼 北京报道一

　　交通厅长继续出事。在2004年，最初的和最后的印象都是这样。

　　2004年1月，交通部长张春贤在全国交通工作会议上指出，“坚决遏制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领域腐败现象易发、多发的势头”，“全交通行业要对党风廉政建设问题进行反思，总 结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领域腐败现象产生的规律和防治腐败的经验教训”，“坚决堵住容易产生腐败问题的漏洞”。

　　然而话音未落，就在2004年“两会”之前的半个月内，河南省高速公路发展有限公司董事长童言白外逃，江苏省交通厅长章俊元被宣布免职，江苏京沪高速有限公司董事长王文锦停职接受调查，安徽省交通厅厅长王兴尧被免职并立案审查。

　　2003年9月，章俊元曾在当地媒体刊登文章《深情说用权》。他说，“用好手中的权力切记‘慎独’二字”，“100(政绩)-1(腐败)＝0(功劳)，一个人干得再好，廉政出了问题，所有功劳都没有了”。一语成谶。

　　此前几年，全国已有十几个交通厅长在公路建设工程中因经济犯罪而被判刑。有人戏言，交通厅长把高速路修到了监狱门口。另有人说，交通厅长的办公室后面直通着监狱。

　　“一听到交通领域有腐败现象发生，我就十分地痛心！” 2004年3月，列席十届全国人大二次会议的交通部长张春贤说。

　　与此同时，全国政协委员、交通部副部长洪善祥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表示，交通部不会对腐败坐视不管，一定要严防交通系统的腐败案件再度发生。

　　2004年7月，交通部出台有关规定，向交通基础设施建设重点工程派驻纪检监察机构或纪检监察员，对参建单位在工程建设过程中的廉政工作进行指导，对工程建设招标投标、征地拆迁、材料供应、设备采购、工程质量、资金使用和管理等重点环节实施监督。

　　2004年8月，北京市交通局副局长、首都高速公路发展公司党委书记、董事长毕玉玺被北京市检察院一分院批捕。

　　2004年12月18日，黑龙江省人大常委会决定撤销张铁军的黑龙江省交通厅厅长职务。据报道，张铁军被撤职可能与韩桂芝案有关。

　　张铁军被撤职的前几天，交通部2004年新任职的24名司局级领导干部集体廉政谈话活动在河北省平山县西柏坡举行。在两天的时间里，参加谈话的领导干部学习了中央纪委关于近期查处高级领导干部严重违纪违法案件的通报，观看了正反两方面典型教育片，并提交了述廉报告。

　　但是作为一个专业部委，交通部并没有权力将各地的交通厅长、交通局长召集起来进行廉政谈话。对交通厅长的人事任免、监督监察，属于地方政府的事权，交通部无权过问。

　　二

　　1998年以来，中国交通基础设施建设进入快速增长期，全国公路建设的总投资达1.7万多亿元，比1949年以来的总投资高出1倍，使中国的高速公路通车里程跃居世界第三。期间，中央财政投入只占15%，投资结构以地方自筹为主。由于项目、资金、市场过分集中在地方政府手中，交通腐败案件明显上升。

　　“巨大的投入在改善中国交通状况的同时，也出现了一个‘副产品’——交通厅长落马。”2003年底，新疆自治区交通厅原厅长阿曼.哈吉被双规后自嘲说。

　　而在交通部门的一些人士看来，交通系统的腐败是一种历史现象。在从计划经济转向市场经济期间，大量的资金集中到交通领域，但人们对客观规律的认识还没有完成，短时间内找不到适应客观规律的管理办法，出现问题就是必然的——即便发达国家也不可能避免所有的问题。

　　但是现在，社会舆论几乎形成了条件反射，一听到有交通厅长出事就说：怎么又是交通厅长！而且，人们几乎认定所有案例的症结就在于公路建设工程的招投标机制。对此，人们使用了最尖锐、犀利的言辞，尽管很多消息距离事实还很遥远。

　　所谓交通基础设施招投标机制，实质上是一种“综合评估法”，先由相关单位预算出一个工程造价作为表底，然后组织专家据此为投标商打分，得分高者中标。这种招投标机制可以有效控制投资，降低工程造价，但是在其准备、开标、评标、定标等各个环节，都不能避免人为因素的干扰，极有可能形成一个自我封闭的运行系统。

　　“一个封闭的行业是不可能发展这么快的！”与一些批评的声音不同，一位交通部门的官员这样说，“交通系统恰恰是最早开放的行业，融资渠道、招投标上都是全面开放，当一个没有保护的行业快速发展的时候，往往是矛盾集中爆发的时期，就容易出现高速公路增长、交通厅长落马的现象。”

　　这位官员认为，这是一种在市场行为中发生的腐败行为，根源在于公共权力失范，这是一个系统问题，并不是交通系统所能独自解决的。据说，现在陆续发生的腐败现象，都是前几年交通领域“锅比较大，汤比较鲜”时遗留下来的历史问题，也往往与地方政坛的“窝案”有关。“今后，交通发展的‘副产品’应该会越来越少。”他说。

　　三

　　交通发展的“副产品”——交通厅长落马——会越来越少吗？许多人并不这样认为。有学者指出，仅仅依靠向交通领域派驻纪检监察力量已经远远不够，因为纪检系党内监督，多是针对党员个人，而交通行业已经形成系统性的腐败，必须让交通行业接受社会监督，各级人大尤其应该加强对公共资金的审查和监督。

　　对“交通行业已经形成系统性的腐败”这种说法，交通部门显然是有意见的。一位交通系统的官员指出，社会各界在关注“副产品”的同时，更应该看到交通领域的发展成就，应该看到交通部门的绝大多数领导干部是对党和人民负责的。

　　这位官员举例说，交通部连续两年调整投资结构，两年来建设的农村公路达到前50年的总和。用什么手段缩小城乡差别？仅仅依靠减税或直补作用有限，农村道路的改善则为农民接近市场、到达市场、提高自身发展能力提供了条件，通过道路积累的财富才是永久的财富。而按照中央和地方的事权划分，地方公路由地方负责，交通部本来可以不管农村公路，但还是管了。

　　“一个专业部门致力于向农民提供国民待遇，说明了什么？”这位交通系统的官员反问。

　　他们的心情可以理解。毕竟，舆论的一边倒往往使他们的巨大成就被无视。

　　2004年7月5日上午，云南省盈江县交通局长赵家富在抗洪抢险救灾中被泥石流卷走，时年39岁。交通部党组决定授予赵家富“交通局长的楷模”荣誉称号。就在有关方面采写的长篇通讯《有这样一位交通局长》即将播发前，中央有关部门负责同志再次打电话向盈江县委书记杨跃国核实。毕竟，近年来不仅交通厅长连续出事，交通局长犯案者也为数众多，树立这样一位交通局长楷模，似应慎之又慎。

　　在电话那边，盈江县委书记杨跃国激动地喊：我用头上这顶乌纱帽保证赵家富的清白！

　　一位交通厅长语气坚定地对记者说：“我觉得我们中的大部分人是优秀的。”

　　交通部长张春贤在2004年两会期间接受记者采访时也曾表示，交通行业总的来说还是正气占上风，“我九八年到交通行业，我发自内心地觉得这个行业是个实在的行业，是以实干著称的，也是实事求是的！”

　　不过，张春贤部长也一直强调，要正确对待群众监督和舆论监督。他说，公民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的意识越来越强，老百姓关注的问题往往成为传媒争相报道的焦点，公众的需求很快就会变成传媒的呼声，这是时代进步的表现，我们应当为此感到高兴。

　　2004年1月，张春贤在全国交通工作会议上指出，交通工作社会性强、服务性强，社会关注的热点问题、难点问题多，加上我们的社会和政府都处在一个转型时期，新旧矛盾交织在一起，对于很多问题的认识不是很清晰，措施不是很到位，因而往往容易成为群众和媒体关注的焦点。

　　“媒体把真相告诉政府和民众，有利于问题的尽快解决，实际上起到了一个社会调节器的作用，对于政府完善社会事务管理、改进工作作风是非常重要的，也表明公民的知情权、参与权和监督权受到尊重和重视。”这位部长说，“能不能适应信息时代的要求，把握好、发挥好、引导好舆论导向，不仅是考验领导水平高低的尺度，对一个行业的发展也极为重要。”

　　对于交通厅长来说，舆论，以及他们对于公共资金的支配权力，就像一对薄冰之上飞快滑行的冰鞋，如果正确使用它们，可以带来平衡与完美，否则就意味着灾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