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翰轩
地里跑着五颜六色的鸡,黑色的,白色的,土黄色的,还有七彩的。鸡在觅食儿,车开了过来,警惕地伸直了脖子观望。车轮扬起一片沙尘,鸡朝着风吹起的方向奔去。庄稼地里被风卷起些许高粱穗。
天是浅浅的黄,与地连成一色。地上的土房像是好久都没有人住过了。墙角的棉花壳堆成了小山。青的有些发灰的墙壁上,用白油漆歪歪扭扭的刷着“王辛庄”三字。
地里晃动着人,几个扎着白围裙的男人忙着农活,他们娴熟地将棉花掐下,塞进白围裙上的口袋中。
渐渐地,庄稼又将他们隐没。
车子绕过两个大泥潭后进了村。村上十分寂静,不见什么人。村里的房子差别极大,有的装修一新,红砖黑瓦,地基也加高了许多。有的则是老房子,门上挂了把锁,从门缝中望进去,已是杂草丛生,寥无人烟。
只听“吱”的一声,一户大门裂开一道细缝,一女人探出半个脑袋,眯着眼睛好奇地打量着我们。
“您知道方家怎么走吗?”
女人迟疑了半晌,父亲急忙接着说:“我是……啊!”
“是……啊!”女人方才睁大了眼睛,脸上露出了表情,抓了抓头发,推开门,边走边用土话朝里面喊。不一会儿,便从里面走出四五口人。其中有一老人,走上前来,仔细端详着父亲。
“您是……爷爷吧,我是……啊,您还记得我吧!”
“哦,哦,哦,是……啊,你们怎么想着回来了。”
“你爸他没来呀?”
“他老人家身子骨不行了,走不动了,我代他来。你老身子还行?”
“也不行了,老了。”
“咱们这人还多吗?”
“能搬走的都走了,没剩下几户。”
“您们没想着搬?”
“咳!还搬什么啊。”
“那行,我先去看我方奶奶,等会儿我再来看您。”
“好,好,好,你们先去吧,你方奶奶家就在前面,装修得最气派的房子就是了。”
没走多远,“爸,你认识他们呀?”“这‘王辛庄’本来就没多大,各家都挺熟的。”
“我们不是回老家,看老房子吗?怎么去找方奶奶呀?方奶奶是谁呀?”
“方奶奶是咱家亲戚,帮咱家守着老房子,找到她,才能去看老房子。”
路一直延伸向上,果真如那老人所说,那座较之其它房屋都更显气派的大房子就是方奶奶家了。房子建在坡上,地势高。方奶奶是个比想象中要利索的老太太。年逾古稀,精神却依然矍铄。招呼我们坐,沏茶倒水。
“方奶奶,您别忙活啦,我们来就为了看看您,您快坐下来。”父亲起身扶方奶奶坐下,并握紧了方奶奶的手,“方奶奶,当年要没有您……那时候,我得了天花,是您守着我,照顾我……”
“……快别这么说,你们回来了,我就高兴。”
“方奶奶,这是我爱人,这是我孩子,他应该叫您祖奶了吧!”
“叫什么都行。回老家开心吗?”
“开心,早就想回来了。”
“我……叔呢?”父亲问。
“他们到地里干农活去了,一会儿就回来了。”
“一会儿我想带孩子看看老房子。”
“是应该看看。”
方奶奶家院子很大,却不显得空旷,充满了乐趣。储放棉花的小屋是猫儿的窝,院子里停着的拖拉机则成了小鸡的家。
远处传来了哄隆隆的拖拉机声。“你……叔回来了。”
“是吗?好久没见着我……叔了。想想上次……叔去北京看我爸,也是5年前的事了。”说着,父亲起身,搀着方奶奶往外走。门外的狗儿兴奋地叫了两声,只见一满面苍桑的老男人走了进来。老男人只瞅了方奶奶一眼,径直朝父亲走了来。
“……来啦。来之前怎么也不打声招呼,搞得我们什么准备也没有。”
“自家人,还用什么准备。”
“是要看看老房子吧?”
“等你们不忙的时候吧。”
“就现在吧,陪你们看完了,我还得再回地里看看。”
陪我们去看老房子的是方奶奶的大儿子。
老房子的门紧锁着,门廊上结满了蜘蛛网。大儿子掏出钥匙,开了门,一股腐烂味儿扑面而来。屋檐下粘着个燕窝。
“祖奶,燕子还会飞回这里吗?”
“会呀,明年春天,它们就会飞回来了。”
“燕子是念家的吧。”
“对,它们在这里搭了窝,就认定了这里,轻易不会搬家的。孩子,这老房子就是你的家啊。”
“我也会像燕子一样,不管飞到何方,总会记得还有这样一个家,不管离家多远,总是要飞回来的。”
《市场报》 (2004年12月03日 第二十三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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