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精神领域的改革开放，比客观世界的改变要难得多、也慢得多。我们的口袋里有点钱了，有钱就得让钱发挥作用，改善我们的生活。吃喝玩乐不但不再成为罪名，怎么吃怎么喝怎么玩，还成了财富、品位和智慧的象征。真的再别让我们来不及脱贫的脑袋按住我们已经鼓起的钱袋，我们理应拥有更多的幸福和快乐！
陶玲芬，下过乡、种过田、当过公社干部，毕业于复旦大学中文系，在电影制片厂当
过场记、副导演、电视导演等，现为上海电影集团公司电视剧制作中心编剧。
电视剧获奖作品：《洋行里的中国小姐》12集编剧之一《星星串》16集策划、编剧之一《钟点女工》3集、2集(两个版本)编剧、导演《她从乡下来》4集编剧《涉外保姆》20集编剧《女人们》4集改编《婆婆、媳妇和小姑》23集改编《儿女情长》20集责任编辑
电影作品：《飘摇的烛光》(摄制中)编剧《那一年冬天》、《危情少女》、《月圆今宵》编剧之一
我问的并不是你有多少存款--你的存款当然是你的钱，但在消费之前，它只是一个数据，或者说是几张非同一般的小纸片。我说的你有多少钱，是指你实际已经实惠了多少钱财，说白了：你用了多少钱。
二十多年前，曾经拜访过一位孤老，她是夫家沾亲带故的一位长辈。老人的家，是地处近郊的一个窝棚，不足十平米，仅一人高，高低不平的泥地上，没一件象样的家俱，床上的被子也破烂不堪。面对这满目的凄凉，我们很自然地要给她一些钱，但老人非但坚决不要，还将她前一年的全部布票塞入我的手里，同时压低了声音喜孜孜告诉我说：我有钱！一千多块哩……我吓了一跳！那会儿，一付大饼油条才七分钱，一千块，足以把小窝棚翻建成平房；而这些布票加几十块钱，就能将她床上盖的垫的换成里外三新！原来，老人是近郊有名的某公社菜农，收入甚好。自由市场一开放，她就种些时鲜蔬菜隔三差五地去卖，几角几分地积攒，竟集腋成裘……当时上海的普通人家，拿得出一千块积蓄的真还不多。后来，听说老人进了养老院，搬家时，破箱子内真丝软缎被面有好几条；那一千多块塞在破砖缝里的钞票，换成存折带走了。养老院里不愁吃穿，直到临终，老人的那笔积蓄还是一文没动！
我想起这位老人就会难受。她是无儿无女的五保户，富裕的生产队全面保着她，她辛辛苦苦地攒钱倒底为了什么?我想不通！但我忘不了她说我有钱时的骄傲和自得，我猜她一定知道钱是好东西，所以能赚就赚，能攒就攒，有了钱，她在那破烂的小窝棚里就有了自尊和自信，就能自得其乐地送走每一个白天和黑夜。显然，老人的有钱，仅是为了在精神上享有富足的自我认定。
无独有偶。父亲的一个朋友，我称之为伯伯，家境甚好，颇有积蓄。伯伯突然间去世后，伯母不止一次向我抱怨：走的走了，留下年老体弱的一个她，要吃，吃不下；要玩，玩不动。两个女儿，一个嫁在国外，一个是上海某银行的经理，都不缺钱花。老伯母于是深深追悔着老俩口几十年茹苦含辛的熬省，为如今有钱却无力消费、白白看着它如同废纸而陷入了极度的懊丧。
别以为守着钱受穷的只是老人。一些并不老的中年人，由于有意无意地沿袭着过去时代的消费习惯，对金钱的态度，也保守得有些奇怪。有一位熟人，夫妻俩月收入近万，女儿在外资公司工作，但他们的生活水准，却与吃帮困的无异：夏天再热，只要能忍，绝舍不得开空调；365天，家里靠一支11瓦的小台灯照明；为节约煤气，夏天两口子在单位里洗好澡回家，决不在家烧水；逢双休日，就把刚离火的饭锅浸在小澡盆里将水焐热。洗脸水先用来洗菜、然后浸衣服、搓抹布、拖地板、最后还要冲便盆。他家奇迹般地保持着每月用水二三个字的纪录，与缺水的西北农户没什么两样；而食品及日用品，大都买超市的特价、处理品，甚至是关门前打折的不太新鲜的鱼、肉……
真不知道他们该算穷人还是富人！若算穷人，明明有着不菲的收入和存款；若算富人，他们的实际生活水准与真正的贫困户不相上下。只有在每月收到水、电、煤单子时，他们是最高兴和自豪的--比较所有的邻居，他们是最会过日子的人家啦。
以上三个故事里的人物也许都走了极端，不理解的人会说：这年头，大部份同胞比着赛着的买房买车，越来越追求生活的品味和格调，一些青年人甚至盲目攀比高消费……似这样地苛刻自己，心理变态啊?
不是心理问题，而是观念问题。不妨细细去想，在我们的周围，尤其是中老年人中间，这一类现象或多或少、或轻越重地存在着。
很长的历史时间里，中国的有钱人，是指藏有钱、存有钱，或者生怕人家知道自己有钱，以至明明有钱要说没钱……传统的儒教哲学，崇尚安贫乐道，视追求物质享受为耻。古今圣贤，大多只重精神追求，而摒弃高质量的物质生活；共和国困难时期宣传×××一只脸盆打了几十个补丁，也是为革命节约每一个铜板的经典楷模。以前就不看好的吃喝玩乐，到此刻纯属资产阶级思想，如过街老鼠人人喊打了！而物质的匮乏和低收入，也使人们习惯了低物质需求。穷惯了、苦惯了、也省惯了所造成的惯性，会使人沉湎于昔日的生活方式中心安理得。一旦突破这个消费定势，就脱离了心理舒适区，会没来由地惴惴不安，千方百计地不自觉地要回到过去。
在某开发区动迁的农户中，有人明明手里捏着几十万动迁费，在漂亮的住宅小区买了新房，有了城镇户口，拿着养老金，但一开自来水龙头就觉得流的全是钞票，心痛得厉害。后来发现楼下有一口消防水井，便跑上跑下好几层楼梯，到井边洗衣洗菜，能省一分是一分。还有一户老人，把抽水马桶当木头马桶用，大小便后不抽水，像从前一样，一天倒一次……
消费是一种习惯，更是一种能力。俗话说：一代能暴富，但三代才能成为贵族。有位先富起来的乡镇企业家，喜好麻将。好在他不打工作麻将，纯粹为娱乐，多年的麻友，也只是宅前宅后的自家人。只要是休息天或逢年过节，这伙人必聚在一处打得天昏地黑，连三餐饭都是麻将桌上吃的。此公腰缠万贯，高尔夫、网球、骑马狩猎都玩得起，天南地北的旅游也不愁经费，但他没兴趣，只习惯从老祖宗那儿沿袭而来的这个娱乐方式，唯一不同的是，他家的牌桌由红漆八仙桌换成了电动麻将桌。
经济学理论告诉我们，发达的经济包含发达的消费。没有消费的积极刺激，现代化经济不能充分发育。没有适时的、现代的消费意识，不能算得上一个现代人吧！感谢改革开放，使极大多数的中国人摆脱了贫穷。比较我们的前辈，我们幸福地面临着一个他们无可比拟的丰富的物质世界。有一部分人率先改变观念，既勇敢投资，又大胆消费，生活质量大为改观。青年一代中，月光女神、零储蓄族、贷款消费者们，虽然让父母们不无担忧，自己却在超前享受中快乐而自信。大部分人则跟着学着地作着改变，得到了改革开放带来的实惠。但还有小部分人，身子已经被时代的滚滚车轮裹挟进了二十一世纪的小康社会，而脑袋还停留在计划经济的艰苦岁月里没有入世。在今天，由于消费层次的拉开，想节约再节约可比过去来得容易。拿穿来说，十多年前的化纤衣服、尼龙袜子，只要不怕过时，穿在身上并不破烂。花很多钱和很少钱一样能从头到脚旧貌换新颜！我们从穿着上，只能看出一个人是否时尚有品位，但并不能看出一个人是富有还是贫穷。其实，大凡特别节俭的，并不是特别穷困的。长年节俭，怎能不积攒下钱来?倒是有钱就花者，反而没有积蓄。贫困的时代刚过去不远，它所形成的消费惯性在一部分人群中还将延续。医疗保险和养老金机制的改革、过于担心儿女一辈在竞争社会里没有职业保障等等，也给一些中老年人固守着旧日惯性积谷防饥，多多益善有了一个体面的理由。
精神领域的改革开放，比客观世界的改变要难得多、也慢得多。我们的口袋里有点钱了，有钱就得让钱发挥作用，改善我们的生活。吃喝玩乐不但不再成为罪名，怎么吃怎么喝怎么玩，还成了财富、品位和智慧的象征。真的再别让我们来不及脱贫的脑袋按住我们已经鼓起的钱袋，我们理应拥有更多的幸福和快乐！上海证券报剧作家陶玲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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