叩问津门

　　时间：2004年9月7日

　　地点：海博大酒店

　　嘉宾：

　　洪大用 中国人民大学社会学与人口学院副院长

　　陈秀山 中国人民大学区域与城市经济研究所所长

　　宋迎昌 中国社会科学院城市发展与环境研究中心研究员

　　胡星斗 北京理工大学人文学院教授

　　组织整理：本刊记者 朱万里

　　摄影：本刊记者 尹力俭

　　可叹的衰落

　　洪大用：80年代开始，天津发展变慢。90年代中期，天津和北京的差别已经很大了，感觉北京好象是城里，天津是乡下。统计数据显示，北京和天津国内生产总值差了1000亿，消费水平差了300亿，城镇居民收入一年差了3000元，农村居民收入差了1000元。

　　天津和北京的发展差距是在特定背景下形成的，在不同时代表现出不同特征。新中国成立以前，天津比北京要洋气、现代，特别在晚清，天津与北京可以说是一定程度上的“一国两制”，天津比北京更繁华。新中国成立后，定都北京，一度对外封闭，天津的地缘优势逐渐失去。80年代以来，天津发展明显要比北京慢，在产业结构上具有比较明显的劣势。

　　陈秀山：近代工业史上，天津一直位居全国前三位，与上海都是比较早的通商口岸城市。但上海人把西方的商业规则和商业意识融入到商业文化中，而天津人没有吸收进来。天津的商业文化基本上保持了传统，所以，上海比天津更容易被欧美接受。

　　天津政府官员基本上来自于本地，使得天津缺少对外开放的战略性的谋划。随着我国向市场经济体制转轨，京津成为京津冀地区以及环渤海地区的两个中心，在发展要素方面互相抢夺。随着天津的发展要素大量被北京吸引过来，其自身的发展越来越慢。

　　宋迎昌：过去天津是第三大直辖市，现在很多城市要超过它了。例如苏州、深圳。广州的发展已经超越了天津。天津过去的繁荣主要因为它是一个港口城市，现在我国区域经济发展中，政治中心与港口往往由两个城市分别承担，像东北的沈阳、大连，山东的济南、青岛，福建的厦门、福州，而港口城市往往比政治经济中心城市发展快，青岛很明显超过济南。历史上天津是华北的交通枢纽，而现在把交通枢纽放到了北京，天津失去了腹地支持，已经变成了死角。这也使天津作为港口城市的作用难以发挥，衰落在所难免。

　　政治中心与港口城市分别承担着政治中心和经济中心的地位，发展具有一定的协调性。而现在北京不但是政治中心，也逐步变成了经济中心，实际上破坏了北京和天津协调发展的关系。

　　胡星斗：海河这两个字最能代表天津的文化。天津一方面具有海洋文化的影子，另一方面又有大河文化、大陆文化的特征。所以，天津不像上海，因为上海更多的是接受了一种大海文化的熏陶。

　　海洋文化使天津人具有一种创新精神，一种开放气质，因此历史上天津是中国近代工业的摇篮，吸收融合了大量的其他文化。同时，天津又是大河文化或大陆文化，具有相对保官本位的特点，制约了发展。

　　难测的前景

　　洪大用：天津不可以按照北京的模式发展，要充分利用自身优势发展成一个有特色的城市。如果学习同样的模式，天津是没有出头之日的。在市场经济条件下，天津的人才、资金以及其他各种资源都受北京的吸引，如果没有特色，注定是北京的附庸。

　　宋迎昌：区域发展必须要由市场发挥合作机制，单靠跟政府签定协议解决不了问题。

　　陈秀山：天津要重塑辉煌，需要观念转变和建立新战略。从长远来看，京津冀可以和长江三角洲、珠江三角洲并列，因为它有出海口。天津和北京组成了一个产业带，可以利用这个出海口。环渤海地区腹地大，发展空间相对广阔。但是天津的发展必须要和北京连上。只要天津产业向西发展，北京的产业向东发展，将来可能有一个空间上的接近。现在全球一体化，世界市场循环带动的第一站就是港口城市。在这方面，天津具有发展的历史机遇，但要实现难度不小。

　　宋迎昌：北京在天津的上游，严重消耗着资源，破坏着生态环境。而北京、天津最新的规划是把北京定位成世界城市，天津要共建世界大都市，还处于服从的地位。最近五十多年，天津生态环境退化得非常严重，干旱、缺水严重困扰，港口条件越来越差，泥沙淤积越来越多，这种影响是致命的。

　　洪大用：可以说，北京畸形发展对天津不利，对北京本身也不利。但现在已经控制不住了，北京人口已经快到1500万，而且自身还有很多耗水企业，例如首钢、燕山石化、北京啤酒等。

　　宋迎昌：但是，现在的城市管理者还没有看到这个问题。现有的国家税收体制是生产性税收，主要从生产环节征收。所以，城市和区域都喜欢搞制造业，这样才能增加财政收入。由此造成城市发展趋同、地方封锁和低水平重复建设严重。

　　胡星斗：比邻首都也可以是一种优势。天津可以制定灵活的制度，发挥自身海派文化的包容性，吸纳大量的北京人才和技术，并寻求更多与北京的合作机会。过去北京总以“老大”自居，不愿意和天津合作。要改变自大的作风，需要多方面努力。而天津自身也需要克服官僚主义，制定准确的定位，才可能有前途。

　　洪大用：从外部看，北京对天津确实存在挤压，二者在很多领域是同一发展目标。从内部看，确实存在观念和体制方面的制约。外部环境的问题需要在中央层次解决，可以考虑调整或协调行政区划，减小行政分割的负面影响，促进区域间的协调持续发展。天津的发展前途是在区域共同体中谋求有特色的发展，在京津冀、环渤海地区获得这种发展是有可能的。

　　务实的战略

　　洪大用：天津比较封闭，普通人包括政府官员都比较喜欢小富即安，自娱自乐。这种文化将限制天津人的决策。天津人只有解放思想，培育创新意识和开拓进取的观念，天津的发展才能取得突破。

　　胡星斗：天津有两个定位。第一，不要继续把自己当作一个重工业城市或者制造业基地，而是要发展成为创新基地，定位成创新城市，才可能吸引北京的各种技术、人才。天津可以把自己建成世界研究院。第二，要把自己建成一个人文城市，才能有更好的投资环境和发展环境，丰富的文化积淀才能发扬传承。天津还可以争取发展成为区域金融中心。不要跟北京争北方金融中心，而是发展成为环渤海金融中心。天津正在建立产权交易中心、环渤海银行。

　　宋迎昌：北京经济是典型的消费经济，产业链非常短，缺乏带动周边的能力。天津可以把自己定位于生产性的中心，供应北京这个消费中心的需求。

　　陈秀山：天津的发展前景应该在于京津一体化的大背景下，首先要解决京津交通不便的问题；其次，天津要真正成为北京的出海口。

　　洪大用：考虑天津问题确实不能只看天津自己，必须改变北京对天津的挤压状况。而天津要振兴还是应该在环渤海地区中找到自己的位置。不要想全面铺开，跟北京比高低，否则得不偿失。

　　胡星斗：天津在历史上没有很好地抓住发展机遇，北方文化对天津的发展有一定的影响。但是，作为一个移民城市，天津有很多机会来改变这种文化。改革开放以后，中央政府给广州、深圳、上海还有西部都有优惠政策，天津没有获得这方面的优惠政策。但是天津应该积极探讨在没有优惠的情况下怎么发展，比如，大力发展民营经济。

　　京津两地完全可以做到产业互补，优势互补，实现京津一体化。只有这样才能够改变两地产业趋同、争夺资源的状况，做到区域合作、协调，打破行政分割。另外，税收制度的变革也非常重要，生产税一旦改成消费税，现有的区域发展趋同局面将立刻改观，将打破地方封锁和低水平重复建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