浙江缙云采访记：化工污染使上千村民陷入困境

　　中新网杭州九月十日电 题：浙江缙云：化工污染使上千村民陷入困境

　　中新社记者阮加文 童栎丞

　　8月31日，与浙江缙云县城近在咫尺的浙江寿尔福化学有限公司的反应釜车间发生爆炸，有三人当场丧生，三人受伤，其中一人为重伤，生命垂危。由于爆炸造成大量化学气体外 泄，车间旁边的雅村乃至整个缙云县城一时间弥漫着令人窒息的气味。

　　这显然是一起重大安全事故。长期深受这家化工企业污染困扰的上千位雅村村民，在沉痛地哀悼这些死者的同时，也表示了怒不可遏的质疑：“这么多年了，我们一直在举报寿尔福公司，它让我们喝不上清洁的水，甚至不能呼吸一口新鲜的空气。可是，不但寿尔福的老板无动于衷，政府的有关管理部门也是睁一只眼闭一只眼！”

　　那么在这场悲剧上演之前，到底发生了什么呢？至少有三件事情可以部分地说明这场悲剧是如何诞生的？几年前，寿尔福的一个车间发生化学气体泄漏，一位工人因为上前堵漏，中毒身亡；2000年，一位二十岁的青年在上班期间上厕所小便，因为用手接触了阴茎，致使阴茎肿大糜烂，几成废人；更为匪夷所思的是，记者在寿尔福公司采访时竟有一位副总这样说：“我们宁可拿出10万元来搞好安全生产，也不愿意拿出一分钟来陪那些记者瞎扯淡。”

　　记者的确不知道寿尔福公司在记者离开后是否花了10万元进行安全整顿，但不幸的是，记者却在十天后目睹了这起造成三人死亡的重大事故。事实上，在居住于寿尔福周边的村民看来，这样的悲剧是迟早要来的，一点都不偶然。因为他们深受其害已有十几年了，寿尔福对此却漠不关心。

　　这样的地方怎么活人？

　　缙云县因国家级风景名胜区——仙都风景区而闻名。生活在这风景如画的景色里，本该是一种幸福。但对缙云县雅村的一千多人口来说，自从十几年前寿尔福化学公司在这里安营扎寨之后，一切都变了。

　　“我们现在都已经习惯了。”站在与寿尔福一墙之隔的好溪(一条河的名字)旁，远远就能闻到一股刺鼻的气味。当记者问一位荷锄走过来的农民时，这位农民一脸无奈地说出了这句话。到村里采访后，记者感觉到他的话其实表达了整个雅村人这么多年来的痛苦。

　　“寿尔福来了之后，给我们的生产生活带来了灾难性的打击”。在雅村老人协会，村民陈明芳老人告诉记者，村里1978年建的两口水井因为寿尔福废水废气的污染已经不能用了。在2001年的时候，因这两口水井污染越来越重，抽上来的水都是臭的，实在无法饮用了，村里老人协会就组织到村对面的山上找山泉水吃。村里一位叫陈挺然的老人就是在牵引山泉水的路上，不慎掉进好溪里给活活淹死的。

　　村民们说，陈挺然老人淹死的事发生之后，寿尔福曾要挟村里——如果村民们不为这件事去政府闹事，就赔给村里10万元装自来水；如果去闹，一分钱都不给。最后，寿尔福给陈挺然家属一万元钱作为补偿。陈挺然的儿媳妇也在场证实了这件事。

　　“我们村是去年才开始用上自来水的，是用一个老人的生命换来的。”一位村民告诉记者说，陈挺然老人是一位退休工人，经常帮村里人义务修理自行车、摩托车等，深受村民的爱戴。

　　“我们都让这个厂给害死了，现在都没事干了。”谈起寿尔福污染的事，架着一副眼镜、性情温和的村民陈子林显得非常激动，他不停的站起来用手比划着告诉记者，他们村原来有7家做粉干的，现在一家都没有了。据村民们介绍，陈子林原来每天都要用1000多斤大米生产米粉，“陈子林”三个字简直就是缙云的一个粉干品牌，人们只要看到装粉干的箩筐上有“陈子林”三个字，就都抢着购买。“寿尔福搬过来之后，我的米粉生意越来越差，现在几乎关门了。餐馆里那些就餐的顾客一听说是雅村的米粉，交了钱都不吃，谁还敢要我的米粉啊？”陈子林一脸苦笑。

　　村民们还介绍，雅村原来有二、三十户人家养蚕，90年代初期的一年，因为寿尔福的污染，全村养的蚕基本都死光了，当时企业给这些养蚕户还赔了一些钱。

　　“都是化工厂污染造成的。”村民陈汝田气愤地说，他去年养的蚕也死了很多，而且现在养的蚕的蚕茧也越来越薄，只有原来产量的70%。陈是目前雅村仅存5户养蚕人家中的一户。村民陈传树告诉记者，有一年，寿尔福的污染致使好溪的鱼都死光了，当时有村民把死鱼捞回去，喂猪喂鸭，猪和鸭子也都死了。

　　“我们村原来每户人家都至少有三棵杏树，全村共有五、六百棵，开始是不结果，后来便是一棵棵地枯萎、死去。”

　　“好溪的水污染让我们现在洗衣服都没地方洗了。”“我们这里因为是沙地，种的蔬菜在缙云非常出名，现在县城里没人敢买我们的菜了。”……

　　听说记者在村里采访，几十位村民都跑到村老人协会向记者控诉寿尔福污染给他们的生产、生活带来的影响。然而，让村民担心的还不仅仅是这些，而是这种污染给他们的身体健康甚至生命带来了前所未有的威胁。

　　村民们告诉记者，2001年，该村村民郭美燕关窗睡觉，第二天早上起床开窗，被寿尔福吹过来的化学气体熏倒在地，后被送往医院抢救。郭美燕一家因为害怕再次遭遇这样的厄运，已于2002年搬到村外去住了。根据陈明芳老人的统计，雅村从90年代初至今，村里得癌症死去的人占到总死亡人数的70%。去年该村死去的4人当中，就有两人死于癌症。“我们这里原来得癌死的人是很少的。”许多村民们都忧心忡忡。缙云县中医院的一位大夫也证实了村民们关于癌症的说法：“雅村患癌症的人数比例比其他地方明显要高。”

　　其实，寿尔福的污染不仅仅对紧靠其旁的雅村人造成了影响，同时给周边的村庄、企业甚至缙云县城都构成了威胁。

　　“刮南风的时候，县城到处都能闻到这种难闻的气味。”村民们告诉记者，他们都举报、上访了十几年，至今也没起到什么作用，他们已经都失去了信心。而记者手上就拿到了一份涉及到周边的雅村、东渡、桥头、占山、兰口等村以及二十几家单位几千人签字的上访材料。

　　一句“对不起老百姓”就可以了吗？

　　据寿尔福常务副总经理梁万义告诉记者，寿尔福前身是缙云县于1982年建立的一家建材企业，1990年开始生产化工产品，主要是医药中间体，也是目前国内唯一一家以生产苯硫酚系列产品为主的企业。

　　针对由于化工污染造成村民上访、举报一事，梁副总认为，一是由于企业当时规划时不符合化工企业的设计要求，按照规定，化工企业周边两公里之内不能有居民居住；二是任何化工企业都有气味，而他们生产的系列产品主要是含硫，气味大，毒性并不大；三是企业非常重视“三废”的处理，如今每年都投入三、四百万；四是他们也不回避——的确是对不起当地的老百姓。

　　这位副总为了说明他们产品的毒性较少，还举了一个生活中的例子来说明。他说，煤气本身是无味的，但生活中能闻到煤气的味道，其实就是加了硫，其目的就是为安全起见，使煤气发生泄漏时容易觉察。“化工产品肯定是有害的。”缙云县环保局综合科徐科长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肯定地说，但是寿尔福在引进了设备进行“三废”处理之后，应该说有了很大的改善。这位科长告诉记者，按照工艺，苯硫酚在生产过程中应该全部在管道中完成的，除了要检修设备之外，不会有很大的气味的。

　　记者在察看寿尔福反应釜车间的时候，刺鼻、恶心的气味一度让记者呕吐不止。与记者截然相反的是，两位工人却悠然自得地站在反应釜旁聊着天。看来，雅村村民讲的“习惯了”在这里也能得充分的应证。村民郑云方告诉记者，有几次晚上，由于实在受不了寿尔福排出的刺鼻的气味，他曾两次打电话给缙云县公安局110。

　　针对这个问题，缙云县环保局一位不原透露姓名的工作人员告诉记者说，不能排除企业有偷排废气、废水的可能。

　　“这位副总的说法显然是站不住脚的，也是极不负责任的。苯硫酚是一种剧毒品，如果吸入会致人死亡。”中科院化工研究所一位专家在接受记者采访时说，如果长期生活在被苯硫酚污染的环境中，对人的身心会造成极大的伤害。

　　其实，这位专家的说法在村民们告诉记者的事例中也能得到充分的证明。据村民们介绍，因气体管道破裂，寿尔福的工人王瑞芳想去堵塞，结果被气体当场熏倒，被送往医院没几天就死了。

　　搬迁是双赢

　　寿尔福梁副总告诉记者，他们已经在浙江上虞的精细化工园区买了200亩地，其中部分产品已经在那边生产了，企业也有意全部搬迁过去。“目前政府还在和我们谈判，”梁告诉记者说。

　　据缙云环保局综合科徐科长介绍，寿尔福是目前缙云县最大，也是唯一的一家化工企业，在日前激烈的招商引资中，缙云县政府一直坚持不让化工企业进来，就是为了保住一方青山绿水。可见县政府的决心。然而，与此相反的是，政府对于寿尔福的搬迁问题却一直犹豫不决。

　　“还是利益驱动所为。”一位政府官员很坦率的对记者说，寿尔福是缙云县的龙头企业，每年利税一千多万，这对于缙云这样的欠发达地区的GDP增长有着绝对的优势。但是，随着缙云经济的迅猛发展，多几百万少几百万也应该无所谓了。

　　记者就此问题采访了一些化工方面的专家、教授，他们都认为企业应该搬走。理由是，企业搬迁到精细化工园区，在处理“三废”方面的成本势必会大大降低，对于企业实现利润最大化有利；第二，如果不搬走，村民经常上访，会影响企业的扩张决策，不利于企业的长远发展，第三，能够还一个洁净的环境给周边的村民，还青山绿水给美丽的仙都，这对大家是双赢，都是福音。但愿这福音能早日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