感知在眼波之间（风月无边）

　　张翰轩

　　我注视着眼前那面挂满遗像的墙，仿佛袭来一阵寒气，我的身体僵硬在那里，动弹不得。蜡烛静静地燃着，无论是遗像中年迈的老人，还是尚未睁开眼睛观望这个世界的婴儿，也不管朝气蓬勃的少男少女，还是一脸幸福的夫妇，无不面容安详，每双眼睛都在专注地注视着我，那眼神中似有一种渴望。

　　黑白色的照片让眼前的一切变得那么肃穆与庄严，但我还是忍不住琢磨起来。那张老人的照片应该是在大寿的时候照的吧！那张婴儿的照片也许是在降生的时候照的吧！少男少女的照片或许是在成人的时候照的吧！而那夫妇的照片大概是他们的结婚照吧……想着，无意间与他们的眼神交汇在一起，我被这似要跳出的眼神吓出了一身冷汗。

　　突然，有只手拍了我一下，我惊得打了一个寒颤。回头一看，原来是刚才引我走进寺院的那位老尼。老尼慈眉善目，手持一串佛珠，身上的佛衣已经破旧了。她身形枯瘦，行动起来已显不便。这并未使我感到吃惊，我想吃斋念佛的人兴许早已超脱了躯壳的束缚，向更高的境界去追寻了。让我吃惊不已的倒是老尼始终注视我的那似曾相识的眼神......

　　老尼微笑着递给我三支香，示意我上香，祈求地藏菩萨赐福。地藏菩萨是释加牟尼死后至弥勒出现之间，现身六道，救度天上以至地狱一切众生的菩萨。他像大地一样，含藏无量善根种子，故名。我稍稍缓和了一下刚才惊恐的情绪，虔诚的曲身双手接过香。我走到殿外，将香点上，又走回大殿，跪在莲花座上，这时老尼敲响了铜钵，拨弄起佛珠，念诵起经文。待上香完毕，我恭敬的问老尼殿后可还有殿，门口的一个胖乎乎的小姑娘抢着说：“后面没有了，您要参观，沿着那梯子上去，还可看到500罗汉堂。”

　　我走到佛像后，果然没有后门。江西省南丰县的地藏寺是我所到过的寺庙中最小的一个。地藏寺在一小院子里，依山而建。外观，地藏寺神圣而堂皇，紫红色的墙壁，用黄色写就的几幅寓意深远的对联刻在墙壁上。高高的台阶让地藏寺显得亦远亦近，远的好似永远也无法抵达，但近得又似乎是在眼前触手可及。地藏菩萨的佛像就是用寺后的山石雕塑而成，形成了山寺合一的奇观。

　　通向罗汉堂的螺旋梯子，宛如生命基因螺旋的象征，走在上面眺望南丰的风景，每转过一个弯，看到的景致，感悟的景致竟然大不相同，可谓一花一世界，一树一菩提。随着视野的逐步开阔，走到梯子顶时，已可以将所有的事物收在眼中，再不会感到不和谐。

　　观看完，总觉得少了些什么，离去未免太过可惜。看看时间，也还早。原想这地藏寺该是个大寺，故起了个大早，连早饭都来不及吃，就敢来朝拜了。院落虽小，却充满了情趣。几个小孩子坐在门口，为争盘中仅有的一块“肉”，打的不亦乐乎。我想看看是什么肉，让他们抢的如此开心，上前一看，盘子里竟然是块咸菜疙瘩。孩子们手中的饭碗里只有一口白饭。米粒粘在了他们稚气未脱的笑脸上，我想上前，像儿时母亲那样，痛惜地说：“看看你，吃个饭都不老实。”然后顺手拿掉他们脸上的米粒。可我又害怕打搅了清晨属于孩子们的欢乐，我嘴角稍稍上扬，心却不由地咯噔了一下。

　　我走回殿内向老尼告别，刚踏进殿门，又瞥见了那一面挂满遗像的墙，我赶紧将瞥出去的那一束眼光收了回来，我害怕了再与那种眼神交触。我走到老尼跟前，想要开口告别，老尼却示意让我坐下。

　　“他们都离我们远去了吗？”我还是忍不住问。

　　“孩子，他们并没有离我们远去，他们只是去了一个地方。”

　　“我们有一天也会去到那个地方，对吗？”

　　“那不好吗？”

　　“我们会去哪里呢？”

　　“出生与归去都与那条路相通。”

　　“他们的遗像为什么都挂在这里呢？”

　　“超度，修来世。”老尼气定神闲的说。

　　“修来世？”

　　“他们死后，他们的家人就将他们的遗像拿来挂在这里，是成为地藏菩萨的弟子，每天颂经念佛，祈求早日超度成佛。”

　　我记起去敦煌时，曾在莫高窟听到过的一个故事。佛家讲，任何人死后都会去往极乐世界，只是度的快与慢。有些人死后直接度成了佛，而恶事做多了的人，死后会被一朵莲花束缚住。随着自我的修炼，莲花渐渐打开。但打开的时间可能是一世，二世，甚至可能是几世轮回。

　　“他们度到了吗？”

　　“心即是佛，故此佛地何须扫。色便为空，因而空门不用关。”

　　老尼的话中藏着深意，我虽一时不能领悟其中的道理，但仿佛有一种力量将我推到挂满遗像的墙前，我缓缓地抬起头，一点点将视线移到遗像上，当我再一次与遗像中的眼神交汇在一起的时候，感觉眼神间的距离确实近了许多，仿佛划一条小船就可以渡到对岸。我站在眼波的这边静静地观望，静静地观望眼波那边的潮起潮落，感知着这起伏之间的气息与渴望，我自扪心！

　　《市场报》 (2004年08月27日 第二十三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