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种以烟草为契机的独立联想

　　国际金融报记者 黄宇 发自上海

　　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最高成就的代表人物，徐冰的作品有让人由衷赞叹的成熟与完美

　　中国的当代装置艺术正陷入某种尴尬与困惑，但徐冰不同，他有很深的学术含量，甚至可以说是一种文化研究

　　徐冰《烟草计划》的展览入口处，是一本用烟叶制作的巨大的书，记录的内容是一家美国烟草公司在华扩张的进程，书页上爬满烟虫，它们在展览期间将这本书咬嗜殆尽；转个弯进展厅，空气当中弥漫了淡淡而又无所不在的烟草味，你很难说这是展览的效果还是展览的一部分，但它显然来源于又一件令人震撼的作品，展厅地面用数万支香烟组成的巨型拼图，黄白两色相间的呈波浪状，在这里徐冰的关于艺术“材料”的选择和运用表现得最为充分；再往里，复制的《清明上河图》摊在长几上，一根特制的极长的香烟在上面点燃，让香烟在画面上留下烧过的痕迹……

　　严格意义上说，这不是一个独立的展览。徐冰将他4年前在美国烟草之城达勒姆的展览搬到了上海，但这不是简单的巡展，而是一种延伸和深化，这种延伸体现在上海元素的进入，除了上海作为一个概念已经成为某种具有符号意义的艺术元素本身，反思烟草对中国近代历史和文化的影响，上海是一个多么不可或缺的背景和主角。

　　展览现场的一位学者说，在徐冰的作品中，能看出他对烟草产生所有问题进行的思索。这可能也就是美国艺术评论界所说的，作为当代艺术大家其作品让人由衷赞叹的成熟和完美。所以，《烟草计划》的艺术性本身毋庸置疑，而作为中国当代艺术最高成就的代表人物，徐冰的立场和契机，也引发了中国艺术评论界对当代艺术的反思，诸如当代艺术在社会生活中的格局与结构，当代艺术与社会、与政治及与商业的关系等等。

　　荒谬的联系

　　《烟草计划》包含了在两个不同地点的展事活动。一个名为《烟草计划：达勒姆》，2000年11月在美国卡罗来纳的杜克大学举行；这次由美国芝加哥大学教授巫鸿策划的《烟草计划：上海》是这个计划的延续和完成，活动的地点延伸到了大洋彼岸的上海，徐冰为此制作了新的作品，整个计划的意义也因而发展、丰富。

　　《烟草计划》的萌生契机源于他在2000年初在杜克大学参与的一个艺术活动。该校所在地达勒姆（Durham）被称为美国的烟草之城，空气中无所不在的是烟味。达勒姆自19世纪末以来就是美国香烟制造业的中心，该地香烟业的奠基者詹姆士·杜克也就是杜克大学的创立者。而今天使达勒姆城著名的不但是它的香烟厂而且是它的癌症研究中心；其资金来源仍然主要是当地的香烟业。

　　在世界一片高涨的“戒烟”声中，这些近乎荒谬的联系———香烟业和高等学府、推广抽烟和支持医学———一下抓住了徐冰的注意力。而詹姆士·杜克与中国的尤其密切的关系，也使徐冰觉得别具意味。

　　据说，杜克在得知卷烟机发明以后的第一句话就是：“给我拿地图来！”浏览图册，他的兴趣却不在于世界各国的地理疆域，而在于其人口数目。当看到中国地图下“人口：4.3亿”这个传奇般数字时，他立即宣称：“那儿就是我们要去推销香烟的地方。”

　　这一历史事实在徐冰的作品中有表现，史实被记录在烟叶制作的巨册里任烟虫吞噬。我们在现场能看到《烟草计划：上海》的完整陈设：用香烟和烟盒制作的微型计算机、回文书与卷烟机、父亲的病历等等，徐冰在展厅的一面墙壁上的展示了展览的完整规划草图，了解中国当代艺术的人会知道这些草图的价值。

　　至于新加入的上海元素，张目可及的是展厅临江一面的巨幅旧上海码头风情绘画，当然这不是全部，画廊落地窗外幻景般的浦东陆家嘴城市建筑是展览的远景，这里曾是英美烟草在上海的工厂所在地，徐冰在构思这个展览的时候查阅过大量史料，美国烟草业上世纪初在中国的剧烈扩张是其全球扩张的重要一环，英美烟草公司1915年在上海销售的香烟每月超过1亿枝，是它所有竞争对手销售总量的50多倍，徐冰希望用这样的方式“唤起对过去的记忆”。

　　材料的沉迷

　　徐冰在筹备这个展览的时候，正值英美烟草在中国建厂计划获批的消息被媒体炒得正热，有人以为这两者之间有某种关联。但徐冰说，纯属巧合，当代艺术要进入当代生活，这是一些人的观点，但“我只对材料感兴趣”，并“不想涉及时髦的政治”。

　　徐冰毫不否认自己对材料的沉迷，这一次他选择了烟草，他说，“卷烟所用的材料总是最好的，‘整齐、纯洁’，它们不应该被烧掉，应该用在作品中。”艺术家对材料本身的感觉，往往是作品最原初的起因，也是艺术家与作品之间最合理的关系。“这么精美的材料使我对材料这部分的思维变得敏感而活跃。”

　　虽说“不想涉及时髦的政治”，但展览夺人之处恰恰是烟草与经济、政治和教育的关系（《烟草计划：达勒姆》），以及以烟草为载体的对中美关系及中国全球化进程的反思（《烟草计划：上海》），徐冰说，从达勒姆到上海的迁移和循环让这个展览变得更加有意思，其本身就具有极强的暗示性。

　　巫鸿说，徐冰的这些作品既改造了现实，又和现实保持着密切的“同类”关系。要懂得这些作品，我们只有把它们看成是现实社会、政治的一个内在组成部分。

　　值得一提的是，《烟草计划》引起了评论界对中国现代和当代经验与艺术的反思。文艺评论家李陀说，中国的当代装置艺术正陷入某种尴尬与困惑，很多时候我们觉得当代装置艺术作品有种轻佻和轻浮之感，但徐冰不同，他的作品有很深的学术含量，甚至可以说在进行一种文化研究，相信这会有种示范的力量。

　　链接

　　徐冰，中国当代艺术代表人物。1955年生于中国重庆，1987年获中央美术学院硕士学位，同年开始《析世鉴·天书》的木刻创作，展出后引起广泛关注。1990年移居美国。

　　徐冰的作品在过去十余年中在世界各地广泛展出，包括第45届意大利威尼斯双年展、纽约现代艺术博物馆、伦敦当代艺术研究所、上海双年展等。1999年，徐冰获得美国最负盛名的文化奖“麦克阿瑟天才奖”，2003年获福冈亚洲文化奖。2004年，徐冰的装置作品《何处惹尘埃》，获英国威尔士国家博物馆颁发的首届Mun－di视觉艺术奖，这也是最重要的国际视觉艺术奖项。

　　《国际金融报》 (2004年08月27日 第十二版)